【导读】我们来到这里，开荒种地，砍去荆棘，烧树除草，搭起木屋眼看我们的生活好起来了。那些强人又把我们的田占了，牛也抢了，我们拿起锄头护住我们的土地。
我对母亲说，你就别去做高坡那块土了。母亲经不住我多次的劝说，好像没去种了，但有时我还是看到母亲偷偷去种了。从生我起，母亲就背着我爬高坡，肩上还担着沉重的一挑粪，那条路曲曲弯弯，坎坷不平，很少有人走，山上草也不是很好，所以牛羊也少走，我知道那是母亲走出来的。记得那天，好像许多个这样的日子，我悠闲地睡在母亲的背上，听着她上山时艰难而有节奏的喘息，闻到母亲身上发出的汗味和山花的气息。高坡那块土很瘦，到处是石缝，母亲的身子在石堆间钻来钻去，我总会惊异她能在巴掌大的地方细细垦出一个地方，种上一颗包谷，那颗包谷就伸出了头，虽有点面黄肌瘦，却迎风迎雨撑了老高，当母亲再次背我去收时，我看到它小小的身子，在秋风里傻傻地裂嘴笑。
这时我有点儿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爱这块土地，不管风里雨里，那条路总伴着她。眼看母亲老了，白发看爬到额头，力气也渐从脚腿下溜走，我就说，妈，你就别去种了，母亲总是笑笑，好，我不去了。但我太了解她了，她总就当年饿饭的故事，说外婆换来点米糠分给舅舅和母亲，母亲拿回家来和着树皮捣，而舅舅们在路上先吃完了，又缠着母亲要，外婆就说谁叫你们先吃完了，母亲说到这里时就笑。那时乱吃东西消化不良，外婆常拿细棍子挑屁眼，说得我兄弟们又笑又感叹。但是，无论母亲如何一遍一遍讲述那个饥饿的岁月，怎么也换不起我们珍惜粮食的信念，我们长大了，当母亲把包谷饭蒸熟了，我们总是扒里面的白米饭吃，后来碗里的包谷饭没了，我们嘴又装不下白花花的米饭，它不断散落在地下，还被我们脚踩，每次总是母亲眼快手快，把那些它们捡起吃了。偶尔母亲还蒸些包谷饭在白米饭上面，她说，光吃白米饭不耐饿，又没力气。也许有点道理，可我知道一定还有对那块包谷土的怀念。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坐在高坡，我们的土地更在高坡之上。母亲的故事很多，在休息之余，把从地头滚了一身泥的我叫来，总是讲一些凄美的故事，讲那个被丈夫撵走的母亲回到井里，而在山上劳作的父亲们口渴了，叫儿子去打水，遇到井里的母亲，她为儿子诉苦，梳头，哭了一碗的泪水，叫儿子拿去给狠心的父亲喝。 母亲来的时候也把外婆的许多故事也带来了。那时候，我的山里没有什么，除了打鸟找蘑菇，就是听故事。母亲说，从前从前，很久很久以前，我总是要问具体的时间，但故事本身的有趣让我忘了这种听故事的好奇心，我们原来在的地方没有一座山，我们住在平泱泱的地方，好大好大的河水，绕来绕去，灌了这块土，又去润那块田。我们的祖先堆一座座粮仓像现在这里的大山。但我们被别的强大部落打败了，我们退到那他们追到那，到处是战争与流血，我们丢了许多好工具，祖母们仅把他些美好的记忆和苦难的历史，在颠沛流离的迁徙途中，用丝线在衣服上绣出各种符号。 我们来到这里，开荒种地，砍去荆棘，烧树除草，搭起木屋眼看我们的生活好起来了。那些强人又把我们的田占了，牛也抢了，我们拿起锄头护住我们的土地。他们养了许多兵，杀我们，把我们赶走了，土地变成他们的了。我们跑到高坡上，我们开荒，开熟了，他们又来了，说地是他们的了，不上租就不许种，拿刀来吓我们，我们忍无可忍，大家一起来反抗，杀了许多官兵，分了自己的土地。但战争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他们从好多地方调来百万千万的军队，从这个寨子到那个村子，见人就杀，抢我们的牛，宰我们的猪，烧了多年修的房子，我们在深山里看见大火整整烧了几天几夜，那个寒冷的夜晚，火光着流泪，上下寒骨透心。我们早上起来，看到同伴的血水从清水江流过来了，祖母唱着凄惶的古歌，洒着野花一路随水我们不再下山，他们在各个重要路线和据点派兵驻守，修了许多房屋，常年累月在我们的土地上种，那些兵也带来一家的人，把土地扩到我们的山上。 现在，母亲拥有了自己的一块土地，她多么想一直开垦下去，但岁月让她心里想象着只有每天爬那座高坡。母亲对我们说，你们不要走了，人老了还是回来的。但我们还是走了，我们不想爬那小小的路，也不再耐心去挖那些泥土，我们走得多么绝决。母亲做不了，她拄着拐杖，颤微微地在野风中看着渐渐荒芜的土地，它长起了强壮的狗尾草，母亲的腰弯向土地，这个身子为土地奔忙了一生，还要向它致敬。母亲知道，她的腰要是弯到草长的地方，就再也起不来，她的力气也拔不了那棵草，以前，母亲是决不让一点杂芜的东西侵犯她的庄稼的。我那去很远的海边打工回来的哥说，他挣的钱比母亲一年的辛苦强多了，不要像祖辈那样守那几块薄土了，他给我们唱着那儿的歌曲，吟着山那边还是山的诗歌。但母亲没有说什么，她还要给哥他们看孩子，又拉拉扯扯的把我的侄儿子们带到高坡那块土上，她在那儿磨磨蹭蹭，半天也没做成什么，直到晚霞要尽，她和她的孙子们慢慢走下山来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