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能够回过头来真诚地看我一眼，
我会挽起他的胳膊，昂首向前去， 鞋子丢了，光着脚相随， 天下大雨，扔掉花雨伞追上去， 如果他独自走了，就让他后悔终生！ 在这个矿山生活了多年，我感受的全是零碎的东西，没有故事，没有一件像小说的成型的事情。但是，我现在告诉你的，却是一个标准的爱情故事。 这件事在本地轰动一时，即使在时过境迁的今天，你在本地随便找一个人打听，也能轻而易举清楚当初发生的一切。 不过，首先声明：整个事件的发生、发展、高潮、结束，我都没有亲眼目睹，所有的一切都是听来的，但是我仍然可以断言，这是一个标准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大意是这样的： 一对已注册结婚（没有公开举行仪式）两年的青年男女，，男方却逐渐产生了毁约的念头，女方不同意，于是关系开始恶化，看看商谈无效，男方采用了旷日持久的冷战策略，想让女方率先提出离婚，一拖就是三、四年，日渐绝望的女方进退无路，在一日清晨，约他出来最后谈判，再次遭拒绝后，她随即去市场买一瓶农药，径直去了他的单身宿舍，在里面自杀了。 那天是11月13日，1998年的深秋。 悲剧只证明了一样真理——任何合同制的关系，都不能对人起到束缚作用，婚姻尤其如此。 事发当日我就知道了真相，陆续也就听来了整个故事的来笼去脉，包括具体细节如下： 1、她很爱他，也很能干，对他体贴又关心。她单位的同事都说如果他娶了她可真是福气。 2、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再爱她，她为此伤心，经常去他的宿舍找他，站在外面等过无数次通宵。 3、听说出事当天上午吵完架以后，他还在单位若无其事，中午在外面吃过饭，回到宿舍，才发觉出了大祸。 4、他当时吓得魂不附体，但是人拉到医院已经没救了，因为时间太久而且服用药量也太大。 5、那天她在宿舍里写了遗书，还把他衣橱里所有的衣服都剪成了碎片。 6、她的父亲与哥哥悲痛欲绝，一定要找这个负心的人算总帐 当天中午他就被女方家属打得躺到地上不能动了，以后就是到处乱躲，居无定所 那是一段极其混乱的时期，所有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个事件。整个矿变成了嗡嗡作响的马蜂窝 站在女性的立场上，他的行为是不可饶恕的，而且简直是一种罪恶。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恋爱，而是一件事实婚姻，既然已经作出承诺，就必须担负责任，即使只维持一年半载，也算报了对方的知遇之恩。退一步讲，即使想毁约，也必须认真处理，而不应该以这种打冷战的方式，逼迫女方屈服，何况他的态度已经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这是人们特别不能同情他的关键所在。 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评论她的糊涂和愚不可及。 谈论归谈论，这并不是主体，人们关心的是最后结局，因为女方亲属已经在磨刀豁豁，全矿的人都在试目以待。 最后结果终于出来了，女方家属向他严厉提出：葬礼与婚礼必须同时举行！ 这完全在人们预料之中，人们一致公认：只有这样，死者才算死得其所。否则别说女方亲属不答应，全矿人也不能甘心。 那一天定在12月3日。 于是所有的人又都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此刻的他除了全盘接受，没有任何选择——除非他不想再活下去。 必须说明一下：在我们这里，结婚仪式远远比登记重要，那才是事实婚姻的真正证明，如果不经过公众的检阅，那就如同你死亡了却没有开死亡证明一样，你的死亡将不被承认 仪式举行前的等待时间真是激动人心，分秒难耐。 灵堂已经搭在了医院太平室，她放大了的相片挂在门口，遗体已由专业美容师整容化妆，据说到了那一天，他必须抱着她的相片举行结婚典礼。与真正的婚礼一模一样，一个都不能少 仅仅在谈论中，人们已经有点兴奋过度。想想看吧：婚礼、葬礼举行，这只有在电影上才会出现的精心动魄的场面，谁见过？别说看了，就是想想也够刺激 最后的高潮终于到来了 听说，（没办法，我又用了听说两个字），所有这些都是别人对我说的，我想不听都不可能。 结婚那天，小城几乎万人空巷，男女青壮，老弱病残，凡是能动的人都跑到医院去了，一句话——绝对的盛况空前。 听说，他全身穿白带孝，身边围满女方亲属找来的打手，指挥他的一举一动，音乐与号啕一齐鸣响，小小太平室门前人山人海，太平室东墙外就是公路，墙头被从外面观看的人扒塌，医院险些出了人命。 听说她穿了粉红的婚纱与红鞋，完全是新娘打扮，被抬上灵车的瞬间，那简直是万众瞩目，死得太值了！ 全矿为此激动了好几天。 但最热闹的那天，我没有去， 学校所有的男士都出发了，包括校长在内，同事问我：去不去？ 我说：不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伏在桌上，从心里感到难受。 -----我看不到，可是我完全能够想到。 ——去了能看什么？他们只是在看热闹，在谈论这件事，都说这件事的新奇与残酷，但是没有人知道，这种观看和推测的行为本身，也是残酷的！我反反复复地把萦绕在心中的这件事想了好几遍：
我想当他在灵堂前跪着的时候，他一定恨她，因为她对他的报复如此残酷，残酷到令他生不如死的地步，可他即使有天大的冤屈，也无话可说，因为她的报复是用她沉甸甸的生命作为代价的，在世俗的天平上，有什么能够重过生命呢？ 他一定也后悔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和她结婚，他没想到她会死，就像男性永远不能理解女性的感情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因为没有哪一个男性为情而死，死去的永远是女性！ 但是这又该怪谁呢？难道是女性的过错吗？她本来可以轻易得到她想到的东西，而这些就是她死后才得到的，这难道也是上帝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在正常人看来，她这点事算什么呢？可她就是受不了，就是要反抗。我同情她的死。试问，爱情如果始终能让人保持清醒，还能叫爱情吗？谁能说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在爱他？如果没有真正疯狂的爱，也就决不可能转变为深刻的恨，她也就绝对不会死。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 接下来是安葬问题，在法律上她名正言顺地是他家的儿媳，更何况已举行过声势浩大的婚礼，名正言顺应该埋在他家祖坟，于是女方的家属又去了他的老家，办理这件最后收尾工作。 这也正是她的最终目的，倘若她在天有知，躺在骨灰盒里也会露出微笑。 ——据说他的老父亲恼闷得差点撞了南墙，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 熬过最后一次鬼门关，他在矿的日子也就划上了句号。 ——首先原来的单位不能呆了，别的单位也不便去，影响实在太大。最后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了深圳，以后便不知所终 他去哪里已经没有人关心，好象一顿正式大餐刚刚吃过，现在是慢慢消化的时间。全矿都安静下来，静静只等待着时光来抹去这一切。 她出事的楼房与我的宿舍相隔不过数十米，事后有时从那里走过。感觉总是很阴森。尤其在月光底下，它突然间变得生疏了，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弥漫着静静的杀机。 我看到：街上的人还是那么样在嘻笑，什么都没有改变，跟她活着的时候是一样的，她身旁的一切日常琐事，并不因为有一个人的灵魂，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灵魂被毁灭了而发生丝毫的改变。 她自杀的屋子又有了人居住。 一切都跟从前一模一样，一切都运行得就像它们昨天那个样子，而明天也还是这样。 可是，她却死了，完完全全死了。 她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了柴火，就这样一抬手扔进了爱情的篝火之中去，熊熊燃烧，得到最后一刻的辉煌。 死，能给人解决一切的问题吗？ 这血腥可怕的、透彻的方法。 老子曾向孔子说过：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死了的时候，就变得僵硬了，草木生长的时候是柔脆的，死了的时候就变干枯了。所以坚硬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世间没有比水更柔弱的，可是它却有攻坚克强的能力。柔胜过钢，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但是没有人能实行。 死亡什么也不能解决，只会摧毁一切：爱情，梦想、和希望。 每次走过总会令我想起这个人来。一只永远不再痛苦的人，一个失败的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我该怎样看待它呢？ 她有天生的一种热情，这种热情首先是对于爱情的强烈的要求，在爱情上感觉到的那种痛苦，在爱情上的那种决绝。我觉得所有这些都是可爱的。尽管当根据爱的主要效果来判断爱时，它更像是一种恨而不是爱。 我还发现：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还记得这个人的气息，我一直记得她。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尽管她当时没有更进一步离开他。不过就是这样我也一直记得她。 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经不再那么萧索，后来几次在本地电视上也见过他，俨然已是一副成功者的面孔了，听说已经生活得很好，情况大为改观，总之是东山再起了。 ——他活下来了，他的坚强是不能否认的。 不久之前我还看到他，开着摩托，与人玩笑，看得出来已完全恢复了。 听同来的人带着几分得意说他已经结婚了，妻子很漂亮 我从心底里对他们的高兴反感。当我带着几分轻蔑故意提起过去，对方的表情却比我还要复杂，竟然回击我说又不是他害死的，是她自己要死的。我像被针刺一样不舒服，心想如果她的灵魂可以回来，看到这一幕，是不是还能安然长眠 怀着这种心情，当再次从街上看到医院的那间太平室，只觉得那些挨在一起的房子，那些门后黑暗而狭长的街道，那些寂静而绿荫葱葱的后院，有着不可思议和不能言说的神秘和悲凉。 以一个理性的外人来看：爱的伤害是不能判断谁对谁错的，但我想到她所做的这一切，依然非常难过。 天是那么的寒冷，我被冻在一种冷冷的清醒里面。 缘是天意，也关人情，有情而后结缘，或有缘而后生情。倘若无情，如何有缘？即使有缘，也是孽缘。换一句妥协的话来说：幸福是天命。不是你抗争就能得到的。 她明不明白呢？ 只要试想一下：在他老家那寂寞的坟地，她的坟上会有什么？她的父兄不可能去看她，她的夫家当然也不会去看她，而她又没有子女，那么她的坟将成为孤坟，她则真正地成为了孤魂野鬼，坟地四周举目四顾，望不见一个人影 想想那个场面：那状态如此悲惨，好像每个人都把她永远忘记了一样 ——其实，事实正是如此 （在文章结局，我再补充最后一句：男主角就是我们学校的一员，我们曾经朝夕相处）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推荐访问:砒霜 爱情故事 情是砒霜爱是酷刑全文 砒霜爱情小说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