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拥有一扇窗，一扇能看见自己梦想的窗。 窗里远山如黛，鸟在山里唱自由的歌，风撩着树的枝，雨吻着草的叶，一只青蛙的死只与蛇和岁月相关，而蛇绝不会被人暴殄;人间的野火无从涉足，落叶只会被动物和岁月的足迹踏碎，蚁穴只会被暴雨毁坏。 那是一片远离人不被人主宰的山。那里没有成堆的、剧毒的、肮脏的、有辐射的垃圾---只有人类才衍生这些垃圾，自然从不会生产脏东西。那扇窗里看得到日出，晴日的早晨，太阳如躁动的生命跳上山顶，万道金光在窗口探头探脑，叫着我，告诉我杲杲出日。 那窗里的春天，风骀荡，雨空灵。柳树苍翠如烟，柳条如腰，柳叶如眼，纷飞的柳絮如雪。山茶树刚过人头，葳蕤青葱，一朵朵山茶花歇斯底里地白，穷奢极侈地红。那儿，让春天离去的是春天自己，让一朵山茶花凋落的除非风雨和季节，没有人类的手去戕折。 白水一片夹在山与树之间，是一片至清又至轻的水，清得拒绝载一船人，轻得不能载一船人。人太沉，每一颗人心就是一砣冰;人太浊，人心的冰里藏着算计和利用、权谋和政治、苟且和欲望，这样的船只有人类的江湖才能承载，那水载不动。那一片水都是天上的云朵。因向往自由，云从天上跑下来，有的被抓回天上去，又有别的云从天上跑下来。跑下来的云，都有一个下不来的恋人，呆在天上，思念成痴，便把自己日日映在水中，守着它看着它。山和树也喜欢那水，时不时地把自己挤在水里，惹那些云跺脚闹腾生气。于是，每一片水波潋滟都是一个关于自由关于爱的故事。 那窗里每年冬天都有一场倾国倾城的雪。琉璃世界，银装素裹，那是世上最美最纯净的雪。没有人类玷污它，糟践它，雪着一身洁白来，立于枝头，眠于地面，不被惊扰。它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呆够了，便一尘不染地离去。 只是，我没有一扇这样的窗，我看不到这些。我生活中的窗，看不到日出，只有一片灰白的光，晴天明亮些，来得早点，阴天晦暗些，姗姗来迟。黄昏总是在书中的故事或是电脑的歌声中悄然不见，日落只是西边天空几片红白的云渐次黯淡。窗里有两棵对峙的树，树叶没完没了地长，又没完没了地落，把四季长成了一个模样。枝叶蔽日障目，我看不到远方，只看到近处雷同的屋檐和屋檐下雷同的柴米油盐。我的窗里看不到花开，不知春来，不知秋至。热极,那是夏。冷极，那是冬。一窗的人，麻木的、恣睢的，无聊地晃悠。没有鸟儿歌唱。人不喜欢鸟的歌，鸟被人弄哑了，禁在人们客厅墙上的画里;囚在笼子里，被一双双手摸来又摸去，逼着学说人类的谎言。窗里有一个硕大的垃圾斗，散发的气味让人头痛欲裂。有权或有钱的人，他们的窗里没有它，权让垃圾斗害怕，钱会使唤权帮忙。人把生活里的脏东西全倒进垃圾斗里，以为生活就不脏了，以为自己就不脏了。这些脏东西放到日光底下，被太阳一晒，那恶臭愈烈。 太阳它是公正的，只会让臭的更臭，丑的更丑。我的窗里也有雪，有的雪落在道上，被欲望的脚践踏，浸上了人欲，瞬间便脏了，污了。有的雪躲到屋顶上，或是树的最高处，或是藏进凹陷的旮旯里，人类也不会放过它，人类吐出污秽的气息，聚拢来，便把雪消蚀了。雪想净化人世，人最终污秽了雪。我总关着窗。当再厚的皮肉也屈服于自然，不得不穿上厚厚的棉衣，当风撼动满树寒凉，当一地尘埃漫过窗前，当垃圾的臭味挟凌历之势，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呼啸而来，我都是关着窗的。我以为关上窗，便关掉了全世界的冷和脏。我只能坐在这扇总关着的窗前，看雨天变晴，晴天变阴。看雨天垃圾斗里的脏水溢出来，在道上肆虐漫延，看晴天垃圾燃烧吐着火舌狰狞地舔向天空。看雨支离破碎，为树洗净片片蒙尘的叶，看风撕心裂肺，帮天空呼叫一只被囚的鸟。 有时我也会在房内，无聊地帮一只杯忘记一张唇，替一张椅子擦净岁月的垢，帮一面墙拭去时间的尘，或是栽一盆春天的花，涤净空气的脏。可何时我们能涤净人心的脏，拭尽生命的污？何时我能拥有我梦想的那扇窗呢？能看到那扇窗里的山和水、树和花呢？终究是不能看到的。没有谁能看到。我想拥有一扇窗，有春天许它光明，有白雪许它干净，有太阳许它可时时开着的自由。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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