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茂盛的枣树林，顺着那条弯弯曲曲被人和羊群踩得发白的小道，爬上两道坡，翻下两道沟，钻过一条黑黑的涵洞，便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放眼望去，那片荆棘丛生的枣树林深处，就是姥姥的小屋。无论春秋冬夏，这里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春天，当一切都从沉睡中醒来，争先恐后地炫耀自己婀娜的身姿，枣树依然是那么从容，从它干瘦的枝丫上钻出一个个嫩的发亮的小芽芽儿。是那么的惹人喜爱。当米黄色的小花绽放开来，便吸引了成群的蜜蜂，那也许是花朵中最微小的花儿了。却有着米兰般的芬芳。让人心情舒畅。只有蜜蜂能欣赏枣花儿的美。
??穿过枣树林，有一方石磨，再往深处就看到姥姥的家了。那是一孔在坡地上挖出的窑洞，从上到下都是土，没有一块砖头。这里的土是褐色的，当地人叫作胶土，土质特别硬，挖的时候费劲，但住着结实，姥姥就是在这样的窑洞里风风雨雨，一住就是几十年。姥姥总是在早晨扫完院子，就立在她的枣树林里，慈爱地看着那些枣树，那是她跟姥爷亲手种下的，她能说出每棵树的年龄，说出哪棵是在什么时候种下的，知道那棵树的枣儿大，哪棵树的果实甜。看着她的枣树，姥姥总是若有所思，我想，她一定又想起可怜的姥爷了。 ??年轻时，姥姥姥爷也是相爱的一对，姥姥和姥爷的结合也完全是偶然。那时候姥爷的父母死得早，留下了可怜的姥爷。但是姥爷很坚强，不仅凭着顽强的毅力活了下来，而且还当了村里的游击队长。他常常带着党员们挖地道、藏粮食、跟鬼子打伏击。那是一个夏天，还下着雨，姥爷为了掩护一位红军联络员安全撤离，跟敌人打埋伏，在山里玩起了捉迷藏，跑了十几里的山路，联络员安全撤离了，但敌人却成了姥爷的尾巴，甩都甩不掉。姥爷一个人被一个班的敌人追，又累又饿，再加上山路被雨淋得又泥又滑，行走是那样的艰难，终于在爬上一座小山丘的时候被敌人打中了左腿，跌落下十几米高的山谷。当时雨下得正大，敌人看着姥爷坠下山谷，也就无心再追，放了一阵乱枪就撤里老窝了。 ??姥爷没有死，他在雨地里昏迷了一整天，幸好被一位采药的女孩发现了，她急急喊来了她的父亲—一位老药农，父女俩把姥爷抬到了山脚下女孩的家。清洗了伤口，上好了草药，用白布小心的包扎了伤口。就这样，女孩精心的照顾着陌生的姥爷，在他身体虚弱的时候喂水喂饭，是那么耐心。在那些养伤的日子里，姥爷知道了这位年轻漂亮又能干的姑娘还没有出嫁，于是心里就有了一种想法。二十多天后，姥爷能下地了，他带着甜蜜回到了村子里。村民都热泪盈眶，没想到他会活着回来。他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了几个弟兄，扯了六尺红布去女孩家里求婚。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她便成了我的姥姥。 ??之后的日子，姥姥成了姥爷最可心的帮手，带领妇女们给红军做鞋，搞妇女运动，传递情报等，样样都做得很棒。结婚十四个月，姥姥生下了大舅，接着有了大姨、二舅、妈妈和小姨。小姨刚满月，姥爷便惨遭敌人的毒手，丢下了姥姥，丢下了可爱的儿女，离开了人世。他的死让人悲痛欲绝。 ??那次，他接到了上级指令让他去窃取敌人的一份机密情报，鬼子的据点戒备森严，几乎进一只苍蝇都会被狡猾的守卫发现。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环境，姥爷都丝毫没有退缩，他侦察了几天，掌握了敌人的活动时间，在一个夜里成功的闯了进去。他找到了情报，正要离开时，被巡逻的卫兵迎头撞上，所有的鬼子包围了姥爷。其实只要姥爷当时投降，他们不会对他下手的，可是姥爷选择了死，宁愿死在敌人的乱枪下。鬼子满足了姥爷的愿望。1948年7月,那个灰色的日子,无情的吞噬了姥爷年轻而富有激情的生命。那一年，姥爷31岁。 ??姥姥已经预感到什么了，那一夜彻夜无眠。第二天，姥爷的尸体被敌人残忍的挂到了据点的了望台上，惨不忍睹。姥姥哭得死去活来，当时就晕厥了过去。经受了沉痛打击的姥姥终于还是挺了过来。她带着五个儿女要过饭，挖过野菜，饥一顿，饱一顿，终于把妈妈他们扶养成人。 ??姥姥常给儿女们讲姥爷的故事，姥姥讲给妈妈，妈妈又讲给我们。我听着哭过，伤心过，愤怒过，为姥爷的离去而难过，也为姥姥的苦命心酸过，更为姥姥的坚强而感动过。看着姥姥日渐沧桑的脸，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姥爷走了，陪伴姥姥的只有这满坡的枣树，四季不同的风景。那枣树粗糙的树干多像姥姥饱经风霜的脸啊，姥姥跟枣树一同见证了风风雨雨的岁月，它的身体跟姥姥的眉间铭刻下太多的伤痕，太多的记忆。 ??枣树不断的繁衍，一年多于一年，春雨拂，花满地，秋雨落，枣满园。有了枣树，姥姥便有了寄托，她的心事似乎都写在了枣树上。花开时怀着希望，挂果时充满喜悦。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姥姥病了，她已骨瘦如材。她把儿女们叫到身边，把陪伴她一生的枣树分给了他们，嘱咐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砍掉一颗。儿女们明白，那是姥姥和姥爷一生的心血，一生的财富。姥姥走了，走完了她坎坎坷坷的86个春秋。她的脸上平静如水。儿女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她可以安心地去天堂找姥爷了。 ??分给妈妈的那份枣树妈妈没有要，送给了二舅。姥姥离去以后我好久没有走进过这片枣树林。我不想回想伤心的事，想到姥姥我会哭。 ??前年秋天，我随同事去姥姥村里听课，特意绕了路去看姥姥的小屋。屋顶塌了一半，屋上密密匝匝长满了狗尾草和叫不出名的野草，甚是凄凉。屋外的石磨台上也长满了草，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油亮。只有枣树依然枝繁叶茂，浅绿的、深绿的叶儿在风中摇摆着，露出红红的枣儿。我想，那是姥姥和姥爷在天堂幸福的笑脸。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