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别人平静淡定的脸，自己也觉得安稳坦然；看别人笑意盈盈的脸，觉得生活在爱和快乐里真的很幸福，即便有千辛万苦，即便有七灾八难，它们也能被爱和快乐彻底冲淡；看别人痛苦的脸，同情心也会油然而生，如果别人的痛苦上升为苦难，良知尚存的人都会生出责任感。
这些全然不同的脸相，仿佛不同种类的花朵在人世的生活里绽放。大凡是花，总不至于让人心烦，更不至于让人生怒生怨。至于过分夸张的笑脸，有时也会招致嫉妒之心的，然而，凡是有嫉妒的地方，就一定存在着毋庸置疑的优秀和美好。因此，一张妒火中烧的脸自然有些反常，不甚可爱，也不好看，可是，由于这张脸和优秀与美好相关联，也就能够得到别人的原谅，别人可以将其看成是戏剧化的反常，也可以看成喜剧化的幽默，引发嫉妒的夸张的笑脸也就无可厚非。 人间脸相的复杂真是不胜枚举。 说来也怪，对周围环境和人群影响巨大的往往并不是由衷的笑脸，而是一张生气的脸。如果不同情感标识的脸相都会引起人的脸部肌肉的不同程度的张弛变形的话，一张生气的脸引发的连锁反应最为强烈，别的脸相引发的脸部变形大都可以算作和谐的，唯独生气的脸正在遭受摧残，嘴脸歪斜，仿佛突然抽风一般，五官全都变形、移位，严重的还会让人感到搭配不当。生气的脸扭曲了，变形了，也便罢了，可恶的是，生气的脸产生的传染效应的强烈程度也是出类拔萃的。想象一下，一个人突然板起脸来，对着别人横眉立目，满脸通红，脸上的所有的肌肉突然紧急集合，一眨眼间全都横向排列、纵向堆叠，再加上声音的变调和说话音量的增高，周围的人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表情都会立刻严肃起来，阴沉起来，直至把脸全都板起来，目光呆滞，表情僵滞，仿佛一群灾民的群体雕塑，又像剑拔弩张的战场，每个人都在暗地里迅速蓄积着力量准备迎战，战火从心中燃起，冷气在人群中回荡，在场所有的人从情感上开始渐渐远离，在理智上开始对抗。也许，困扰人类的和平与发展事业的全球性军备竞赛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吧。 最丑陋的，是会议主席台上的生气的脸。 人人都有生气的理由，也有生气的权利。同样，人也应该有生气的具体对象和特定的环境。工作没做好的毕竟是个别人，不遵守纪律的毕竟是个别人，不注意公众形象的毕竟是个别人，在会议上开小会的毕竟是个别人，在工作时间做工作之外的事情的毕竟是个别人，发生了这些事情，领导当然很生气。按理，选择适当的时间和场合，批评教育这些个别人，并责成他们痛改前非认真工作，加强团队意识，加强配合意识，注意人际关系，注意公众形象，就可以万事大吉，但是，领导却要把这些事情拿到会上去说，这样的做法首先令人大惑不解。说就说吧，说话的方式可谓何其多哉，台上的人哪种方式都不选择，他偏偏选择在会上发火，台上的人首先让自己的情绪和理智同时失控，这两样东西一旦放纵就像脱缰的野马一发而不可收拾，一念之差，修养全无，脸色一变，大放厥词，于是，少数人犯下的过错，却让多数人来承担后果。人人自危，全场生怨，凝聚力和集体自尊感顷刻间烟消云散，相应而生的其他负面情绪开始像洪水一样泛滥。 从情理上说，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是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但处理方式是可以选择的。维系会议秩序的是职业规范，是群体的精神契约，是一个团队共同追求的核心价值观，是正当的身份观念的自律和责任意识的他律，是每个与会人员公共道德的共同体现，是每个人对自己公众形象的主动维护。这里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强制、峻厉和严酷，没有舞台表演的虚拟，没有出于商业利益意义上的强硬坚持，并且，以上这些观念和作为在特定的场合都是应该受到必要的尊重的。可是，台上的人一旦发火，这一切立即失去意义，一个本来充满人文精神的群体立刻会遭遇一场心灵浩劫和精神屠杀。细想一下，给大家带来这场灾难的人所依仗的只是他拥有的权力，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检验权力的可靠度、提升权力的威慑度，他的一言一行对大家都是清楚明白的提示，他向大家提示的并不是他作为一个团队组织者和领导者的人格魅力，恰恰相反，他所显示的正是人性的弱点和丑恶。他的行为除了说明他内心空虚、他的无知、他的修养低下而外，再也不能说明别的什么。 一个人对一个人发火是无能，一个人对一群人发火是无知，一个人在台上发火，那就是野蛮。 可以这样推想：假定让一个不具备权力属性的普通人到主席台上去，假定他为在场的一件事正在生气，他在台上能发火吗？不会，当他的角色一旦转变，他的怒气就会消散，而代之以平静、宽容和沉默，如果他非要发火，他一定不是在台上发，因为，他还秉持着基本的身份观念，他对自己的处境异常清楚。但是，对一个惯于在台上对大家发火的人来说，人性的诸多优点他已经完全丢弃，他的人性已经变异，至少在那一刻。惯于在台上发火的人，他自己躲在正颜厉色的后面，捧着内心的空虚和恐惧在发抖。 这里面包含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人的精神世界和自然的物质世界一样，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台上的人认为自己在义正词严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台下的人至多认为他只是在撒泼，与骂大街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骂大街的人都是泛泛而骂，或者是指桑骂槐地骂，那是他不敢面对具体的对象和事实才选择了这种泛泛而骂的方式以泄愤，说白了，他的内心很脆弱，很懦弱，他害怕。骂大街的人伤害了众多的街坊四邻，大家都成了被骂的对象，大家当然都要恨他。同理，台上发火的人在伤害了台下所有的人的同时，也严重地伤害了自己，他的人生处境是可想而知的，他已经置身于多重的人性灾难之中，那么，他发威时所依仗的那点权力又算得了什么呢？权力不能挽回整体败局，权力也不能挽救他本人的灵魂，权力也不能博得大家的理解和爱，权力不能加强他的人格魅力。相反，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台上发火，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暴露着自己的无知和无能。在他身上，人性美的鲜艳色彩在他身上逐渐剥落，到头来只剩下人性丑的干缩的骨架，他的内外形象与他所处的台上已经越来越格格不入，他的人格尊严在与日递减，权力也变得越来越抽象、越来越空虚。 这是世间最丑陋的脸。 胡适之先生曾经有言：世间最可恶的事莫过于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 从教三十年，我惊异地发现，世间最恐怖的脸是在讲台上生气的脸。 这是我发现的另一个人性的暗角，这里才是人的理智严重崩溃的地方。 暂不细数老师对学生大光其火的种种原因，我们可以假定这些原因在客观上是存在的，在人性上都是成立的，我们的重点是谈论一下人性的这个暗角产生的种种不良后果。 没有固定时的间，没有明确的规律，教室里会传出呵斥声，质问声，撕裂纸张的凄厉的声音，门和框猛烈而尖利的撞击声，申辩声，哀告声，哭诉声无论从教师的职业道德还是从儿童的成长环境诸方面来说，教室里是不应该发出以上这些声音的，但是，实际情况是这些事情时有发生。 老师在讲台上向学生发火造成的杀伤力之大，杀伤面之广，远胜于主席台上的人的发火，因为讲台的下面是大量未成年人，是一群没有丝毫人生经验、没有足够心理承受力、没有基本的心里自救自护能力的弱势群体。当老师在台上发火的时候，他们除了在恐惧中继续承受恐惧之外别无选择。这种时候，在讲台上发火的老师就显得极端的恐怖，老师的行为留给儿童人生记忆里的是建立在恐怖之上的深远的可恨。 就发火的老师这个成年人来说，他就显得比下面的儿童还要幼稚，还要无知。这就出现了一个人性的悖论：台上的人比台下的人更幼稚、更无知，但台上的人却在为台下的人当老师！ 教师是最需要制怒的群体，教师是最需要制怒的职业。 一个儿童连续数年成长在循循善诱、和颜悦色的环境里，但是，一个老师在课堂上突如其来的大光其火可能使这个儿童的心灵和精神立即脱离原来运行的正常轨道而误入歧途，或者像一棵正常生长的小树突然遭遇了一场意外的严酷的霜冻而一蹶不振一样，老师的不良行为会让这个儿童遭致一场关乎人生命运的灭顶之灾。 老师们，制怒吧，你一旦开始向学生发火，就等于你进入了一场完全不同的两个重量级组别的拳击；你可能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但当你在发火的时候，你的对手们根本不懂得如何厮杀，并且一个个手无寸铁！ 发火是弱者对自己无能缺陷想象化的保护，发火是无知者对自己空虚弱点的欺骗性扩张。 某日开会，台上有人长时间向大家发火，原因是单位上一些常规性工作在年度考评中名次未居榜首。这火发得实在没有道理也没有必要。从情理上说，每年都有这样的评比，如果除了位居榜首的那个单位的法人代表才有资格欢笑的话，那么，其余所有未居榜首的单位的法人代表都应该哭，因为未居榜首毕竟是一种耻辱，当一个人蒙受耻辱的时候，他怎么会向同仁们大光其火呢？辱而悲，悲而泣，才合乎情理。按这个逻辑推理下去，这个世界上的笑脸终究还是太少太少，但是，实际上，喜笑颜开的人毕竟是多数。以人为鉴知荣辱，没有资格粲然一笑的人，又不愿哭，非但不哭，反要发火，想以发火来挽回颜面，求一点尊严，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已经不能叫做不合逻辑，简直可以叫做霸道。霸道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可能代表真正的内心强大，有足够的能力和充分的把握让自己单位的工作业绩年年都位居榜首而让自己年年带笑，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做兽中之王的角色，然而，人的社会，公平竞争的时代，谁都不可能成为野兽巨无霸，春光独赏，人世独笑，那是绝不可能的。再说，造成工作业绩等次差别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如果把业绩欠佳的原因全部推给别人，这是自私，是冷酷，也是无知。另一种是，霸道可能代表的正好是实力的反面，比如黔驴技穷，身处困境，且有性命之虞，抓紧时间狂吼几声，给自己壮壮胆，但归根结底于事无补，这样的发火除了证明无能外，同样不能再说明什么。 一个内心真正强大的人，一定掌握着凡事唾手可得的一样至重法宝，那就是秉持一颗宽容之心，时时给人谦和大度的笑脸。 在人生的路上，千万不要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张笑脸。 2011-10-25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推荐访问:别忘了 笑脸 陪了笑脸丢了尊严图片 别赔了笑脸丢了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