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他不再作进一步的解释，我也不好再叨扰求教。我这种碍于情面不便再问的心态算不算教师心态呢？不知道，至于什么又是非教师心态，我更不知道。
伤风十日，今天终于有了起色。看到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吃饭，真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觉得确实应该为继续活着说点什么，遂欣然命笔，连字成篇。文章未竟，先行赏读，居然味同嚼蜡，不禁感慨万端，四顾茫然，十天的伤风经历，怎么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板起面孔的道学家、还带着三分绍兴师爷的酸腐气呢？看着自己写出的充满说教意味的文字，心里开始厌恶起来，厌恶自己的没出息，厌恶自己竟然如此的禁不住区区伤风的纷扰，厌恶自己在一场无足大惊小怪的伤风之后的江郎才尽。厌恶之后，又苦笑了。 当然，也许我本无才，只是喜欢装腔作势附庸风雅舞文弄墨罢了。我的舞文弄墨，又多为无事生非好管闲事而招人嫌，好管闲事的性格又源于我和周围一些人和事的格格不入。我常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容忍度和足够放达的胸襟而自怨自艾，因此屡屡造就了我的自卑，越是自卑越要自怨自艾，就越要和周围的一些人和事格格不入，越是格格不入就越要好管闲事，这样的恶性循环往往让我像一只被人剪去了尾巴的麻雀，无论怎么努力地飞，也飞不到想去的地方去，不是频繁地栽跟头，就是原地打转。据说，宇宙有无穷引力的黑洞的存在，我的恶性循环会不会旋转出一个人性的黑洞来呢？这样的奇思怪想着实让我担心。 朋友邀我一同去逛夜市，我婉言谢绝了，我是有原因的。城区正在改建、扩建中，出了门，既要承受蒙尘的痛苦，还要亲历破败不堪的街上路面的崎岖坎坷和污水滂泗的灾难，还要提心吊胆地提防各种车辆的横冲直撞，况且，一旦遭逢突然的天变，还要逃避砖石瓦块的空中打击，此其一。其二，城市生活的珠光宝气和飞扬跋扈实在太不适合于我，对我来说，尤其是夜市这样的场所，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事实上连远观也算不上，因为我下班后不大出门，所以，远观也是做不到的。当然，我说了，长此以往，我也害怕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掉进自己弄出的人性黑洞不能自拔而一失足成千古恨，朋友的盛情又委实难却，一邀再邀，还是去了。 所谓夜市者，便是夜的城市，当然也可以叫做夜的集市，夜得闹市，但不管叫什么市，作为买卖之所，定然跟大量的人有关，而人多的地方一定跟闹有关，当然，据说世界上也有不吵闹的城市，我没去过，我去过的国内的城市，大抵都在闹着。被叫做夜市的地方，其实也就是白天比较秩序井然而不太吵闹的地方，到了夜间，除了白天营业的店铺不曾关张外，又新增了若干临时的摊位和一些流动的商贩，这些商贩和摊主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般比比皆是，让人不禁联想到弱肉强食而颇有秩序的自然界，在猛禽游弋、猛兽散步的大白天，动物界的弱者们都在岩穴和树洞里蛰伏着，蓄势待发，欲借夜色的掩护倾巢而动。流动的商贩和临时的地摊主是城市的蝙蝠，城管、工商、税务是他们的天敌，夜色降临，天敌终于下班了，蝙蝠们便大胆地出来觅食，这样一来，这个世界就显得很公平，很人道，也很和谐。地摊上，流动的手推货车上，手提肩扛的货架上，日用小百货琳琅满目一应俱全，让人不得不承认，这些小商贩的地摊、货架和货车简直是杜十娘的百宝箱，是地下版的淘宝商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千万不能小看了它们和他们，人们在冠冕堂皇的商场、店铺里买不到的冷背货、生僻货，尽可以在这里找到。打个比方说，如果你不是为了使用而仅仅是出于好奇而收藏和鉴赏的话，烧大烟的烟灯和烟枪在这里都可以找到，至于早已退出城市生活的针黹之类就更不在话下。作为准城里人，我倒要劝劝所有的城里人：不要耻笑他们的昼伏夜出，不要指责他们的逃税、逃费，不要厌恶他们像精明机巧的阿拉伯商人或不厌其烦的土耳其商人，不要嘲笑他们的形容鄙陋，不要非议他们的有碍瞻观大煞风景，不要乜斜他们的自惭形秽，不要抱怨他们的当街拦路。那么，感恩吧，城里人，已经进城的乡下人，正在进城的乡下人，打算进城而尚未进城的乡下人，你们都应该向他们感恩，他们在生存，他们也在生活，他们养育着自己和他们的家人，也在支持者令他们钦羡不已的城里人和城里人的生活，他们也在改变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乡下人和乡下人的生活，他们也在改变着这个社会，所以，这个社会需要他们，今天的城市需要他们，农村更需要他们，他们的存在是合理的，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是合理的，他们的昼伏夜出是合理的。让我们以人道主义的名义起誓：我们理解他们，我们接受他们，我们也应该爱他们。他们填补了城市的空虚的夜，他们的出现可以让酒足饭饱后歌舞升平的城里人幸运地瞻仰还有人趁着可靠的夜色在生存也在生活的样子。我说过，这个世界很公平，这个世界也应该公平，如同白天的天空允许有猎食的秃鹫，夜里的天空允许有觅食的蝙蝠，白天的山林允许有猛虎和狼群，夜里的山林允许有黄鼠狼和果子狸，道理是一样的，大家都要活着。 城市引领着新生活，夜市引领着时尚。 夜幕掩藏不了城市的丑恶，霓虹灯也粉饰不了城市的龌龊。谁都认为，人行道、步行街、滨江公园在夜里是最能派上用场的，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占道经营的城市劣迹不必多说，单说时下流行起来的露天啤酒广场、露天啤酒城，就会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人口的剧增，就业的高压，自主创业和自谋出路的艰难，环境的日益恶化，生存空间的日益狭小，都构成了现代城市难以治愈的痛。如果换一种眼光看城市，就会发现什么叫利欲熏心，什么叫见利忘义，什么叫目中无人，什么叫自私狠毒，而一切疼痛的根源永远都是城市里的人而不是这个城市。所有繁华路段的人行道都被摆上了啤酒桌，人行道也终于是有名无实，像这样的事不知道应该归谁来管，有没有人过问，该由谁来过问，仿佛从没有人过问。久而久之，人行道上摆摊设点是合理的合法的，人在上面行走反而不合理不合法，休闲散步，观光纳凉的人必须与车河流。当白日里衣冠楚楚的人一旦在夜间变了非人或准非人甚至妖魔鬼怪的时候，你在认识到城市的可怕的时候也开始怀疑城市的文明程度，不喜欢由不得你，不想看也由不得你，鳞次栉比的啤酒桌已经构成了城市的梗阻和险途，除非坐下来消费，除非像我一样不大出门甚至不出门，否则，你就必须面对形形色色的党徒：光膀党，短裤党，拖鞋党，吊带党，半裸党，露臀党，女酒党，女烟党，真是党派林立，从属甚众，如果你不屑于这些党派，夏日的晚上你就不要上街尤其不要上滨河路，如果你不属于这些时尚党派中的任何一个，你将无路可走——你确实也无路可走，因为人行道上全是这样一些党徒，反过来说，这些形形色色的党徒占据着这个夜色很美的城市的滨河路，你无处可走，无处可站，无处可坐，茶余饭后，晚风习习的时候，你还打算出门吗？然而，这的的确确是城市里独具一格的夜市。 听了我的非难，朋友笑曰：你这是教师心态。 我便愕然。 他不再作进一步的解释，我也不好再叨扰求教。我这种碍于情面不便再问的心态算不算教师心态呢？不知道，至于什么又是非教师心态，我更不知道，我只能借助于自己的想象力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对一些人和事的看不惯，以及看不惯就要管闲事，应该属于教师心态了，以此类推：凡人凡事都看得惯，并且不好管闲事，甚至逆来顺受，应该就是非教师心态了吧，这又让我两难：我是教师，却有不合时宜的教师心态，我便不属于时尚生活；我想有非教师心态，可是，将近退休，我又干着无以更改的教师职业，我无法脱离教师角色，但又不能好好地做一个教师，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的两难推理又让我无意中发现，其实我就是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就是我。这样一想，我又释然。人生，生活，本就是高度对立统一的矛盾体，我的生活和人生的境况合乎这个矛盾规律，我是真实的。 回去的路上，我产生了一个想法，等我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夏天也完全来临了，我就要出门，并且多出门，我要多看看这个可爱的城市，尤其要多看看这个城市的夜市，即便这个城市到处都是险途，即便这个城市既高尚，又龌龊。 2011-6-7作于未末工作室 赞 (散文编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