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往事]卢沟

时间:2019-08-15 01:04:09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忘记了是那年的夏天还是秋天,一个石匠带我来到无定河边。他告诉我,河边埋葬的白骨,有不少是闺中的梦里人,所以说,这里是一个思念弥漫的地方,而你前世思念的人,也会在这里出现。我却笑了,我前世在哪里我尚且不知,又如何知道前世思念的是谁?石匠却对我讲,当你遇见她的时候,前世的记忆就会苏醒,那时候你便会记起曾经的往事。

  

  当石屑从我的面前纷纷滑落,我却见到了另一个石头狮子,似曾相识,却又不是很确定。记得当时阳光直射着我,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而她却背对着阳光,似乎看着我,似乎又不是。我对石匠说,给我们两个换换位子吧,阳光照得我有些不习惯。于是我看清了她的面庞,却仍是似曾相识的感觉,记不起曾经从哪里见过。然后我问石匠,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的前世?石匠笑了,怎么,你已经迫不及待了吗?我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七百多年以后吧,她从桥上经过,这便是你们今世的缘分,如果你们想在一起,却还需要等待很长时间。

  

  石匠离去,我看着对面的她发呆。想象着也许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也好奇着前世便已经等待的人是什么模样。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有进城赶考的秀才,有司牧一方的官员,有吹着糖人的老者,有丰姿绰约的姑娘。我每天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找不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而对面的她,却也像我一样,每一天都新奇地看着过往的人群。她也是来这里寻找前世的吗?还是,她在这里等待来生?

  

  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便开始讨论所记住的今天过往的人。一个落魄的秀才在挂摊前占卜自己的前途,一个骄横的官兵踢翻了谁的水果摊,这次入城的新娘不如曾经某次的漂亮,那个砍柴的樵夫又坐在谁的栏杆下休息了片刻,讲着他的老婆孩子的故事我们聊着聊着,便感觉累了,看着满天的星斗,缓缓睡去。

  

  最让我恼火的便是冬天,当漫天飘落的雪花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却只能安安静静地冬眠。吹糖人的老头现在改卖炭了吧,咿呀学语的蒙童都已经来考秀才了?他是某一次从这里经过的那个新娘的孩子吧?河边的那排柳树怎么又被砍掉了终于等来了冰雪从我去脸庞滑落的时刻,却发现对面的她早已经注视了我很久很久。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微笑地讲着我错过的风景,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才发现又到了春暖花开是时节。

  

  我们伫立在这里,看着来往的人和一去不回是时间。总角的蒙童变成了新娘又变成了老妪,最后再也没有在桥上走过,河边的柳树长大一茬砍伐一茬,总是在新旧的交替中。大批的官兵拥着新主进城,改变了朝代,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桥上繁华过后变得落寞,江山又再次改变了姓氏。大概是过了很久很久了,我们已经忘记了桥上走过多少了蒙童,秀才或者新娘,老翁或者老妪,他们总在不停地变换,如桥下的河水般一去不返。而我们看惯了星斗的旋转,习惯了春秋的交替,所以又回到原点,继续等待从桥上经过的前世。

  

  这是一个思念弥漫的地方,我的思念她还没有感觉到吗?忘记了经过了多少个春秋,朝代的交替也有几次了,她还在什么地方?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谈到了时间。

  

  现在距离我们的初见有多久了?

  

  七百多年了。

  

  啊,也就是她就要出现了啊。

  

  是吗,恭喜你了,七百多年的沉淀,还没有沉淀得下来吗?

  

  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七百多年的岁月里,何曾像这样激动过?

  

  谢谢你,七百多年的岁月,有你的陪伴。

  

  她不再说话,似乎想着自己的心事,似乎又已经睡着了。

  

  我却望着天空的皓月发呆,遇见她的时候,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情境?七百多年的时光里,她在做什么呢?桥上已经安静了很久了,似乎这种安静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逐渐地累加,只听得到桥下的流水声了,没有风的树木也很安静,除了流水的声音外,耳朵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的声音,无论是远的还是近的。

  

  忘记了又经过了多少个春秋,只记得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时节,她突然地出现了,没有任何的预兆,她仍然是和她北归的同伴在一起。那么多与她在一起几乎相同的燕子,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仿佛是前世的记忆,不再是似曾相识的感觉,而是生生地感觉到,那便是我前世的约定,是我在这里等待七百多年的一个结局。刹那间所有的记忆都清晰起来,前生的欢笑与泪水,奈何桥边的依依惜别,孟婆汤前面的约定以及佛祖对我的忠告。

  

  前世,我是岸边的一棵柳树,她仍然是一只燕子。同样是在一个乍暖还寒是时节,我们第一次地相遇。她仍然是与她的同伴一起,却在众多的树木中,选定了与我的厮守。当她小心地捡着每一个树枝,当她一次一次地从河边衔来泥巴,小心翼翼地建筑着她的巢穴,我便对佛祖立下誓言,要永远地保护好她的杰作。每一次她外出的时候,我都无比地担心,每一次她回来的时候,我便无比地欣喜。当看着她在巢中恬静地熟睡,我小心地控制着每一个树干,生怕弄出些响声把她惊醒。

  

  一天,我对她讲,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好吗?她却笑笑,秋天还是要和同伴一起去南方的。我不再说话,继续为她遮挡着风雨。然后有一天,她飞走了,就像往常一样,陪着同伴去玩耍嬉戏,但是却再也没有回来。一开始,我以为她是玩得累了,在别的地方歇歇脚,第二天便会回来,但是,没有。我以为她是有些别的事情要做,第三天便能回来了,但是,也没有。我还以为她或许是迷路了,过几天便要回来了,但是,仍然没有。我仍然为她守候着她的空巢,就仿佛她会在某一天突然地出现。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我的叶子一片片滑落下去,我仍在等待她的回来,可是直到冬天,叶子落光了,却仍不见她的踪影。冬天的风雪渐渐卷地越来越紧,而我一直奋力地守候着她的空巢,回忆着曾经快乐的往事,心里一半的苦涩一半的甜蜜。

  

  终于有一天,她回来了,还是在乍暖还寒的时候,河面的冰已经渐渐融化,而我也长出了新的嫩芽。重逢的时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忘记了冬天的寒冷,忘记了一次次失望的苦涩,只是呆呆地说了一句:你的巢依然完好。她微笑着在我的上空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到一直等她回来的巢中。我们便又开始了一整个夏天的欢笑。我仍然问她,今年的秋天,你会离开吗?她却仍然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所以她还是在既定的时间离开了,唯一不同的,她告诉我,再到花开的时候,她会回来。我于是天天盼望着花开,我用力地摇着

  

  叶子,希望它们快点落下,我每一天都望着河面,希望它赶快冻起来然后化开。我仍然细心地保护着那个空巢,驱赶着麻雀或者喜鹊,我怕风卷走里面柔软的稻草,我怕雨打湿了巢穴外围的泥巴。然后我安静地等待下一年的花开。

  

  第一朵花开的时候,我便激动地准备迎接了,所有的叶子显得荣光焕发,所有的枝干都显得苍劲有力。可是花开很久了,她却仍然没有回来。我每一天都充满希望,每一天又无比失望。她却又在哪里啊。忘记经过了多少的失望与希望,终于在不经意的一天,她回来了。已经过了乍暖还寒的时候,那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时节,那夜的风一个劲儿地吹着,她似乎在风中漂泊了很久了,一头便倒在巢穴中沉沉地睡去。第二天,我们便像往常一样,生活。没有了曾经的热烈,显得很平静也很祥和。她说她老了,没有了当初的力气,飞不远了。我仍然问她,留下好吗?可以多找些稻草,冬天不会冷的。她仍然只是笑笑,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啊。

  

  于是我努力地茂盛着自己,想让自己有更多的叶子来保护她。她这次确实安静了许多,很少与同伴出去玩了,更多的时候,是安静地站在树枝上,陪我聊着天。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再次离开了,像第一次一样,没有预兆。我却也不再想象什么,只是安静地守候着她的巢。我以为她会在乍暖还寒的时候回来,或者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可是,我一直等到繁茂的叶子再次飘落,她却仍然没有出现。我于是继续等待,一年又一年。

  

  长长的思念不断地消耗着我,长出的叶子逐年地减少了,不少的枝干也陆续被风吹落。我只是仍然守候着那个巢穴,那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再也没有别的燕子来过了,再也没有其他的鸟来过了。我抱守着那个空巢,已经不在乎是什么时候叶子在滑落了。树干变得一直光秃秃的了,只是那个巢依然完好。

  

  我于是来到佛祖面前,对他说:请让我能够再见到她一面。佛祖对我说:她在桥边等你,已经有七年之久了。我才明白她原来早已经离开了她的前世,而我那么多年的等待显得既是苦涩又是无奈,还透露着或多或少的荒唐。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加快脚步,还是应该放得缓慢一些。能够与她相见让我感到既是欣喜又是恐惧,我踌躇着时快时慢的脚步,想象着我们初次这样的见面该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我终于走到了奈何桥边,看到她正注视着桥上的人流,努力地寻找着什么。一袭白裙的她显得格外的文静清秀,我没有见过她人身的模样,却发现那清澈的双眸是那么的熟悉。我缓缓地走过去,思考着改用什么样的话语来作为开场。她却浅浅的一笑:你来了啊。我微笑地注视着她: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们于是像往常一样聊着天,谈论着我们曾经的往事。那摆渡的汉子抑扬顿挫的吆喝,那垂钓的老者的烟斗中升起的袅袅青烟,那群顽皮的孩童小心地寻找着知了,那群旅客在河边或悲或喜的谈笑。然后我们又讲着各自看到的故事,那摆渡的汉子已经变成了老翁,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卖力地吆喝了,在我树枝上粘知了的孩童已经长大了,据说讨了个挺好看的老婆,隔壁树上那只喜鹊的巢已经空了好久,而且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她打断了我的话,却又是欲言又止。你的巢依然是完好的。我微笑地告诉她。她眼神变得黯淡起来,沉默不语。我努力地思考该怎么样来打破这样的沉默,却不知从何说起。在来生我还是愿意做一只燕子,我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淡淡的一句,让我彻底停止了思考,我没有再说什么,她已经给出了我一直想要的答案,而那个问题我却没有了勇气再向她提起。可是我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那么久?我问了她,她却红着脸转过身去,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具体是什么我却又难以名状。我们是一起走过那座桥的,我微笑着对她讲,来生,我在桥上等你。她说,好啊。

  

  我于是来到佛祖面前,对他说,我想来生与她在一起,可以吗?佛祖却摇摇头,你们的缘分尚浅,还需要经过三世的劫难。我又说,我愿来生与她见上一面。佛祖问我,那你愿意选择什么样的劫难?我说,她在桥上等我七年,我愿意用百倍的思念来作为偿还,请将我放到一座她能经过的桥上。佛祖同意的我的请求,我饮过孟婆汤,便投入到下一世的轮回中。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在一座山上,佛祖化作石匠的模样将我搬走,于是我此生便定在了卢沟桥上。此生与她的初见,便唤醒了我前世所有的记忆。我望着她今世的模样,还是那样熟悉,那样轻盈。她望着我,微笑着说,你果然是在这里。我们一直聊着天,讲着我在桥上见到的逸闻趣事。我问她,七百年的时光里,你在什么地方?她微笑着,没有回答。

  

  我记得她的整个夏天都是在桥边度过了,只是到了秋天,她对我讲,我还是要到南方去的,明年花开是时候,我会回来。你,愿意等我吗?我说,我愿意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秋天的雨不紧不慢地落了下来,打在我的脸上,我的泪水便藏在雨水中放肆地流淌。我明知道今生只是擦肩而过,而心里却难受得让我窒息。我明知道她到了秋天便会离开,可我却仍然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我明知道她明年春天来了,到了秋天还是终究要离开的,而我却愿意用一冬天的孤独来换取一夏天短暂的相处。

  

  深秋的时候,桥上行人的衣衫渐渐厚重起来,而她却早已经离开。对面的她一直安静地看着我们的悲欢离合。我早已对她讲了我们所有的故事,而她却也是一直未置一词。我问她,她的前世是什么模样,她微笑着说,忘记了。我又问她来到这里是等待什么人?她又微笑,到时候,自然便会知道的。我们简单而轻快地聊着天,像往常一样。我不再盼望冬天是不是要来得快些,我也不再盼望春天的花会不会早些盛开,我只是安静地等待,一边聊着天,一边看着过往的行人,一边感受着时间的流淌。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我们这样的相处方式,每一年都只能有一半的时间在一起。我望着月亮发呆,想着是不是她却像月亮那样,不停地变换?我问她为什么总喜欢这样南来北往的日子?她告诉我,她只是喜欢这样的自由。我不知道我的思念算不算对她的束缚,只是知道她经常地在留与走之间挣扎。我见过她由此流泪的场景,我于是不忍心再劝她多留下片刻。我明白她留下来只是徒增痛苦,也明白我能做的只是对她的祝福,我甚至不能再为她保证一个安心休息的地方。而她对于自由的那种追求,却如我对她的追求一样,愿意付出所有而在所不惜。我于是将自己的思念一寸一寸地缠绕在自己身上,装着只是久别重逢的样子,我们一直欢快地谈论着往事,却再也没有聊过未来。

  

  这个冬天过得一如既往地平淡,一场大雪几乎遮蔽了我所有的时间。我耐心地等待着冰雪消融的时候,倾听着这个时而清净时而热闹的世界。该又是到了灯火节的时候了吧,外面变得很热闹,好多人都来到桥下,散着河灯,将自己的思念寄到远方。我也想去放上一个,并希望它能够漂到南方去,然后由她在不经意间拾起。可是,我终究是做不到的,我望着月亮,望着星星,望着对面和我同样境遇的同路人。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她来了,然后走了,接着下一年的春暖花开,她又来了,然后又走了。临行时,她对我说,此生尽矣,愿待来生。我明白她不能再回来了,而我,却不知自己是否要投入到下一世的轮回中?

  

  那一夜,我思考了好久,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前世与她遇见,却一直知道今世在此等待便是为了与她的相遇。我不明白那么多鸟在天空飞过,我却独独看中了她,是不经意间的巧合,还是冥冥中早已经注定的命运。不过我却明白今世该做些什么,我不忍心让她在桥边继续等我,我也要请求佛祖能够让我们来生走在一起。

  

  于是我来到佛祖面前,请求着下一世与她的遇见,佛祖仍说,缘分未到。我仍然坚持,不管受到多么大的磨难,我都愿意接受,只求来生能够在一起。佛祖一声叹息,摆手让我退去。我独自走过那座桥,端起那碗汤,尽数倒入河中。我不愿忘记前世,我要记得她的样子,这样能够让我更好地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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