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看来，也还是圆的。圆与不圆，就我们的眼神分别不大，但我们的心念却有很大差别。我们想的是、要的是十五的圆，其他时候的圆与不圆，没那么重要。月圆有什么好处？它给我们的暗示是圆满、丰腴、安心，也还有富足。谁不愿尽享包涵这么美好内容的东西呢！ 看着圆圆的月亮，有许多东西涌上脑际。从那些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露从今夜生，月是故乡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诗句中，就知道，月亮是诗人成长的摇篮。从苏轼《前赤壁赋》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中，可知道，月亮是文人收获的土地。现在，眼前晶亮的月，给我的到是纯纯的明亮，是月中桂花的芬芳，是嫦娥姐姐不老的容颜，是那只蟾蜍的鸣叫，还有吴刚伐树檀檀的声响。静静地，那片晶亮活动开来，摇曳在水影里，漫散开来 二 但在这一刻，真正打动我的还是杜甫的那句露从今夜生，月是故乡明，它既写实，又牵情。我觉得，这圆月如果没有家乡，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再亮也不圆，再圆也不亮。这月的圆里边，必须是盛满着亲情爱情的温馨，然后才是真正的圆满，否则形式上的圆也是缺，形式上的满也是瘪。如果以此为标准，那么，圆满几微。事实也是如此几微，比如在我心里的圆，早已残缺。早在我的幼年奶奶离开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就经常只有梦中美满了。至于到了父亲母亲一一告别，这月就再也圆满不起来了。 只剩下美好的圆满愿望，以及久违了的圆满幸福的回忆尚能让我沉醉一时。 圆满的月，总让我想到奶奶做的那只花楞楞的八月十五的大锅魁，被不知是母亲还是父亲悄悄放到中堂屋窗户上那个小壁橱里，被我和妹妹找出来一不小心掉在地上簌拉一声碎了满地，那醇香的味道，弥漫在好大的空间 铜钲似的月又老让我想起幼年跟母亲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我发着烧，隐约看到一只圆圆的月映在炕头前墙壁上，亮晃晃地月镜中有一个人脸，好似父亲那本《斯大林全集》封面上的头像，我说给妈妈听，独自守着我的母亲颤抖着声音打断我的话音：瞎说呢，那儿有人头，这娃娃，真是烧糊涂了。于是翻身下炕，燃起一张草纸，在我头上缭绕，为我招魂，送走鬼神 三 十五这天晚上出去专门赏月，月却朦胧着不肯赏光。电视里后来评选出十大赏月美景，杭州、南京、敦煌等地忝列其中，这是老天给他们的赏赐，如果也如我们这片小地方上发生薄云笼罩的情形，就谈不上什么赏了。 你想赏月，月不想赏你；月想赏你，你不想赏月；你想赏月，月也想赏你，但有人不想让你们相互欣赏；凡此种种，都不可能得赏心愿。赏是自由，不想被赏也是自由，不愿意你们相互赏识，便不是自由不自由的事情，而是阴郁歹毒了。你不赏，还不让别人赏；只有自己赏，而不愿意其他人分享，自私者什么样的花样没有？所有恶毒都滋生于自私自利之上。我们遇到的便是这种自私，那层薄云独揽了十五月光，只剩下些残羹乘汤对付地上的子民，我们还只能央央而谢，它好歹分给了一丝光亮。倘若它一丝不漏，或者拉来雷神风婆助阵，像四川一带雨水绵绵，你还不得承受？ 坏事里有好事。如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们还能知道天下世界的全部吗？如果八月十五一律是晴空明月，我们还能知道朦胧遮挡的滋味？ 四 不仅是自然之物在告诉我们，世界的真相，便是混沌或者朦胧，不是纯粹的黑白、彻底的好坏、确实的真假。一个超大的灰色空间，才是我们需要不断适应并做好解读的社会。在我去看望的那位八旬孤独老人那里，久病缠身刚刚去世的老伴是好还是不好？远离他乡的儿女是孝还是不孝？他无法结论，别人也不好妄言。或者，好中不好，差里不差吧。 月光虽然朦胧，但脚下的路还清晰，方向还不会迷失，上升的高度还能明了，也算是很好了。朦胧有朦胧的美妙，看不清有看不清的余地。很有些时候，我们是需要这种朦胧的距离的。好比看明星，远远望着，跟神一样，如果离他太近，本来神秘仰视的一些东西，很可能马上被打破。好比看某些领导，台上讲话夸夸其谈廉洁奉公，当你接近他知道他的真实想法真实做法之后，顿时会嗤之以鼻、看不起他。 真相亦是双面刃，它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又是我们不忍看到的残忍。世界需要朦胧着光线，让我们在基本清晰的环境下认识社会人生，认识朋友亲人。 水至清无鱼。天下太清白了，事实太真实了，许多人会失去信心、会懊恼曾经的付出。 五 尽管如此，圆满还是一个终极追求。有句话说我们现在的一种社会现象：我们越缺乏什么，越高喊什么。因为不太和谐，所以我们提出建设和谐社会；因为不廉洁，所以我们建设廉洁政府；因为不安定，所以要建设平安社会。大家都讲要圆满幸福，但人生岂有圆满、岂能圆满？ 圆满的另一边就是残缺。满则溢，圆则缺，这不仅是传统哲学思想，也是实践证明的道理。有时候我们不忍看圆满的道理，也就在这里。已经圆满，只有结束，只有衰败，只有打破了重新再来，不是么！ 因为不圆满，所以我们才有追求的方向，有努力的动力，有达到的目标。 人生的圆满，也许只有在盖棺那一刻才能说，之前我们须一直努力着。也许有人说，我已经什么都不缺，儿女家人都很好，算很圆满了。但我觉得，如果从个人角度看，你不可能圆满，你的学识不可能达到通达，你的道德不可能那么无暇，你的境界不可能那么高尚，再给你一个重生的时间，你也不可能到达圆满的高度。 除了神，人不可能无暇无憾。 而神是人神化了的幻想，一种寄托了最为美好愿望的偶像。 六 曾经有过月亮是那儿的圆的话题，现在想来，颇为好笑，也颇让人沉思。月是那儿的圆，并不写意，它是说我们的情感面向。如果没有故乡做比较，月是那儿圆便没了基准坐标的定位，这个话题想来也没了来由。 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这话直到现在还有人在说。应当客观承认，有时候外国的月亮也挺圆的，但需要明白的不是那儿的月儿圆的问题，而是那圆的月亮是属于谁的问题。在世界大同还只是一种想法的阶段，在世界上还有国界的时候，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于是，月是故乡明这话就进一步上升了它的意蕴高度。没有故乡的月，就是没有根的月，没了情感寄托的月，也没了诗的情怀、文的绝妙，没了千古传唱的价值所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月虽然不在故乡，但故乡却溶在月光里。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月光溶溶，水天一色，月下虽不见人，但心中那人必在这月光投射之中 七 已经十七，月光虽不朦胧，但它的亮已经少了人的注视。其实这是很不公允的。何时月不放光明，何时月不照行人？如果从美的角度来欣赏，月如钩、如船、如牙亦是很好。月牙弯弯照梁州，日子好过人难活。奶奶讲的是家乡土话，梁州二字音调落到四声上，唸出来也觉得很上口。 奶奶说这话时距今足有40年了，但仍然很新鲜，不仅那声音，就是坐在门前那棵大树下的姿态、好像望着好远好远处的眼神，都清晰如昨。 我总想，那日的月光，是否还是今天的光芒，那日的清风，还能否轻轻刮在我身上。 2013年9月21日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