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可我实在无法不抱微末的希望去救我的信仰，或者，去重塑。那又何必执着，人性恶就恶吧，终其一生向善而已，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也许是天气，时雨时晴的徘徊着吧，也许是世事，总不能得十二分的顺遂吧，也许是交替的旱涝和世界上的乱局，彼伏而此起着吧，也许更是因复萌的旧疾，须忍受那痛楚和凄惶吧，——怕是毕生也要与之纠缠和搏杀的了——总之，最近不禁油然而生了许多如老妪之裹脚似的困窘和迷茫。 以经营着的糊口的小店计，虽然我该归入逐什一之利的贾竖之流里，打小所受的熏陶却仍是传统的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君子食无求饱一类。耳提面命，敏学践行之下，似乎瓜熟蒂落，早已经明达了春秋大义，晓得人是应该怎么怎么走才算合乎大道。然而，当目光由教条转向尘世，纷芜的社会生活中的实例，我却往往不能得万一的理解，一个想不通，二个还是想不通，它们东一出，西一出，假以时日，统统织缠了起来，结成一张无形质的大网，超越我认识观的范围，非要颠覆和搅扰我的原以为心无旁骛的明镜之台，非要致人困窘、迷茫而仍不得其要领。智者顺时而谋，想来我一定不是的了，偏要以朽旧的思维去测忖洋洋现代之中国，不啻蝼蚁之于飞鹏，胆子不小，气度恁也太狭隘。日新月异事易时移，又岂是我辈所能逆料的呢？ 打住。不该对着亲切而无辜的你们，发一通莫名的牢骚，就当是看一出无厘头似的开场白好了。其实，我并不是你们读到的这么难于相处的，谦谦君子固然不是，也并不像某某某深谙厚黑学的外圆内方——这形状是很受人推崇的吃香，可惜我学不了那样的甚深本事——，我更希望象是一朵摆在我桌角边的仙人球，宁愿静伫在那里，不招惹世界，世界也莫来招惹我。各行各道，如此甚好。 一截水葫芦似的圆腰，一段约见羞涩风致的扭笑，这是此刻我脑海中对一位远房二姨的粗略的印象。她排行老二，幺舅妈的妹儿，我随表妹们叫她作二姨。小时候，幺舅妈常抱我去她乡下的娘家玩，在那里见这胖胖的二姨的面极多，她那时还是高中毕业将要工作的年纪，我虽然不记得了，她抱我带我逗我咯吱我疼爱我总该是有的。反而长大以后，除了新年，一年里竟再见不着她一两回面。因为两家大人没有什么直接的交情，所以对她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胖而温婉上。这几年，我们较突兀的印象也仅限于见过她在牌局上较真的样子。面红目赤，河东狮吼，但是仍然不脱胖而温婉的底子，如同在鹅黃的缎面上绣了一只唳天的云雀。 最近，听来一则关于她的趣闻。去年十月，她们母亲值八十大寿。几兄妹商量：除酒席外每人另外出五百元作为给母亲的寿礼。这很有孝心，其余的姊妹都出了钱，这二姨却想了个法子，送给老母亲一个手机，说是某某新款，值得五百块。可惜不久就被亲戚们拆穿了西洋镜，原来这手机哪里是什么新款，电信公司办理的免费手机！ 我听着这故事，心酸多于嗤笑。这还是小时候那胖而温婉的二姨么？这还是个孝行天下的社会么？这便是我的人生观所不能给我以解释的了。 故事还没完。舅妈和她的弟妹们是同父异母所生，他们父亲去世之后，这关系似乎便成了终生的隐忧了。最近这几年城市化建设发展迅速，大片的农村土地都划入了城市，舅妈和她的弟妹们户口在农村，政府征用土地和住房，相应要给予一定的补偿款，这就是一根引爆隐忧的导火线，一根压坏骆驼的最后的稻草。 我大姐她不能得！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补偿过了，凭什么现在又来要补偿！在社区居委会，二姨用她不再温婉地嗓子，义愤填膺似的喊着：你们把她的名额划掉，坚决要划掉！ 大姐她凭什么得？说多一点，老汉死了，她就不是我们家的人。她要得可以，把十年前给她的还房拿出来重新分过。在母亲的老屋里，二姨似乎真的歇斯底里了。 这是最近几天的故事。 而我却是有印象的。记得就在几个月前，大家还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新年，记得他们姊妹几个还在一起吃酒，玩牌和照相，记得他们当时是怎样融洽地玩笑着，吵闹着，时隔数月，竟到如此的不能见容了？不再相认有今生没来世的亲人了？我的幺舅妈唯有以泪洗面，哭诉二姨念书的时候，她是怎么拼命工作给她挣学费，怎么为这个家含辛茹苦，到头来竟得这样的一个不是我们家的人的断语。 这愈是我无法理解，陷我于深深的困窘和迷茫的了。我宁愿相信玛雅人末日的预言，也不愿相信这世上人心之不古。利益不来，什么都可以谈，谈亲情，谈友情，谈爱情，利益当头，什么都成了浮云？为了得利而假离婚，为了得利而弑妻卖子，当然更有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杀人越货从前我信性善，现在我犹豫了，退回来，改倾向于性恶。也许荀子是对的，孟子想得太天真。人性生而好利，趋利而避祸，天经地义。 可我实在无法不抱微末的希望去救我的信仰，或者，去重塑。那又何必执着，人性恶就恶吧，终其一生向善而已，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倒可以时时警醒，不可懈怠。老子所以要老死不相往来，大概也是知道人性为恶，还装什么蒜呀，干脆大家把自己封闭在起点，不要相互为患就好，看到了问题的实质，但是消极得愚昧，这样看起来，还是荀子伪善的主张好吧。 多么奇怪。这么一想，竟会稍解了困窘而迷茫的重担，又可以求得片刻心安理得的宁静，用我性本恶的身体钻故纸堆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