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事、那人_那人那年那事

时间:2019-08-15 00:59:41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文革开始那年,我正读小学六年级。当时年龄虽小,但发生在那个怪诞年代的故事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挥之不去的一段难忘的往事。 ——题记

  一

  在我们湘西老家,几乎每家每户都安着一个神龛。但在那个年月,神龛上不是天地国师亲,而是毛主席石膏雕塑像。早晨一起来,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手捧红宝书(即毛主席语录选编,很薄,封面是红色胶壳)放在胸口,站在毛主席像前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将自己当天要做的事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示。到了晚上,无论是生产队开会,还是你从坡上做工回来,哪怕再忙,也要站在毛主席塑像前向他老人家汇报思想,看你是不是做了有悖自己意愿的事。就连夫妻之间吵架,都不需要别人调解,只要老老实实对着毛主席塑像请罪,然后反思自己的行为就能化解矛盾。说来也怪,那个年代,夫妻之间、家庭之间、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感情特别真挚,从来没有听说哪对夫妻因感情不和而闹离婚。

  那时,老三篇(即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成了男女老少出门必备的读物,随时携带身上。在田间劳动中途休息时,就拿出来读上几段。如果与人发生争吵,对方会马上说:要团结,不要分裂。你得马上回答一句: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然后双方握手言和。

  我当时所在的那所小学,是全公社唯一挂牌的先进学校,学习老三篇蔚然成风,全校五百多名学生,人人会背老三篇,有些学生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参加什么会议,首先要把红宝书举过头顶,然后高呼几遍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接着由一个人带头,齐声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表示你对毛主席忠心。如果老师进教室上课,班长不叫起立,而是面对老师齐声喊:为人民服务,老师则答:要斗私批修。

  记得有一次,班上一名同学未参加大扫除,被老师罚站。事后,老师把他带到办公室,开口就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你为什么不参加大扫除?同学低着头回道: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报告老师,我没有参加大扫除是我肚子不舒服。在那个年代,手捧红宝书,说话前以毛主席语录作为引语,已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时尚。如果不按这种方式行事,还要遭来非议甚至受到严重批评。

  令我最难忘的是,要是毛主席发表一条最新指示,学校就把所有学生组织起来,扛着标语,打着红旗,敲锣打鼓,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上街头,高举红宝书,齐声高呼毛主席最新指示的发表。游行结束后,回到学校,然后由班主任负责,要求每个学生把毛主席最新指示背出来,才能放学回家。

  二

  跳忠字舞是那个年代的产物,男女老少都得跳。要是不会,还得请人教你,直到学会为止。那年那月,文化生活极为单调,但也乐在其中。青年人走在一起,只要志趣相投,便可借田间、地头、马路做舞台,踏着语录歌和文革颂歌的节奏,随时翩翩起舞。如果你的忠字舞跳得好,不但没人笑话,还会受到老人们赞扬。

  一年冬天,公社要举办一次忠字舞比赛,我们村竟有三十多人报名参加。那时,只要你走上街头,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男女排成一队,昂着头,舞动手,垫起脚尖,边唱边跳。跳忠字舞的歌是有规定的,虽说那时语录歌很流行,但忠字舞大都选择一些节奏缓慢、比较抒情的歌曲,如《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派人来》、《贫下中农热爱毛主席》等。

  那时我是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骨干队员,老师经常带我们下乡进行慰问演出,吃住不要我们掏钱。每到一个村子,不需要搭建舞台,锣鼓一响,晒谷坪、路口或农民家门前较为宽敞的坪地,都是我们演出的活动场地。看戏的群众十分自觉,不用喊,不用叫,他们会自发地在我们演出的现场围成一个圈,我们就站在中间表演。其实节目十分简单,除了跳忠字舞,就是三句半,快板书,诗朗诵,另外还加上几个滚打动作。演出的时间很短,前后不到一小时,因为我们每天要去好几个地方演出。尽管演出很累,但只要大家齐声高颂几段毛主席语录,什么困难也就没有了。

  三

  不破不立是那个年代叫得十分狂热的一句口号。记得是1967年的春夏之交,学校组织我们这些红卫兵小将,由公社选派出来的几个造反派头头,带着我们来到离校十里开外的一座古庙。这座古庙据说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深藏在一个山洞内,里面有神态各异大小佛像二百多尊,百里开外的信徒常来这儿烧香拜佛,香火极旺。古庙的门前,只见苍柏滴翠,绿树环绕,一条幽静的水渠从洞口延伸至洞外,一百三十九级台阶弯弯曲曲地自下而上,隐藏在绿荫之间,远远看去,如同一条神龙昂首向着古庙。如此圣洁幽雅的宗教之地,造反派们竟然要把它毁掉。

  那天我们走进古庙,还来不及细细欣赏庙中的佛像,一伙造反派便以命令的口吻对我们这些学生说:红卫兵小将们,赶快拿起石头对着佛像砸,砸得越多贡献越大,砸得越多对毛主席越忠。这些佛像都是封资修的产物,不破不立,我们要把它全部毁掉。说着,大家七手八脚,从庙门外搬进一大堆石块,下雨般地对着各座佛像噼里啪啦一阵乱砸。几个造反派头头还不解恨,走上神台,把砸不到的佛像用力推倒,只听到哗啦一声,洞里忽地扬起漫天灰尘。我一直站在洞口,看别人肆无忌惮的砸得十分开心,我的心像是在滴血,到最后竟不忍对着佛像看一眼。我在心里想,他们为什么这样凶狠,把一个个好端端的佛像砸得稀烂,难道他们与佛像有仇吗?他们砸完佛像,又用长竹竿、铁锹带头把庙宇门前的各种雕塑捣毁,捣得满地一片狼籍。

  由于我没有参与这次砸佛像除四旧活动,回到学校被我的同学告了一状,挨了班主任老师的严厉批评,说我没有一点无产阶级思想觉悟,是一个典型的守旧派。期末评三好学生,我因思想落后,被取消了评选资格。

  四

  轰轰烈烈的文革之火,把公检司法的牌子全部烧毁,政府处于瘫痪状态,执政掌权的都是那些苗子红、出生好的一帮造反派。可是越到后面,派系斗争越来越凶,以至发展到动刀动枪,田里、地里的庄稼成熟了,竟然没人去收割,庄稼全烂在泥田里。当时公社的一些领导,为了躲避造反派的追绑,有的趁晚上逃进了深山,有的在自己亲朋好友的帮助下隐藏起来。当时的村民只要听到哪里喊抓人,吓得赶快把自己的孩子叫进屋,反锁上门,从门缝里瞅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我家住在街上,靠近马路,是湖南途径云贵的必经之路。当时闹得最凶的就是湘江风雷和沅水风雷两大派系组织,几乎每天都有车辆从我家门前开过,只要一听到车上的造反派唱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的语录歌,村民们就知道又死人了。胆子大一点的,站在路旁,看着满身武装、荷枪实弹的造反派们打他们眼前经过。有时汽车经过我们村子,车上的人对着天空猛放空枪,吓得村民们个个关门闭户,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跟战时没有什么两样。

  白天,村民能看见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便于隐蔽。可到了晚上,他们连自己的木房子都不敢进,怕子弹不长眼睛穿透木板把他们打死。傍着马路而居的十来户人家,一到晚上,便卷起铺盖携儿带女躲进了我家。因为我住的是一栋窨子屋,四面环墙,只有一条大门能进,既宽敞,又安全。在那个年代,没想到我家竟然成了村民们躲避灾祸的避难所。

  五

  地富反坏右是那个年代的牺牲品,不管你做没做过坏事,只要你出生不好,在那些根红苗正的人眼里,都是过街老鼠,必须人人喊打。

  我家当时住着一对反革命夫妇,男的曾是一家国营厂的高级工程师,因说错一句话,被打成反革命;女的原来是县城一所著名小学的教师,只因前夫是反革命,离了婚的她也没有躲过那场灾难。白天,夫妇俩被造反派揪出去与其他地富反坏右一起游街,头上戴一顶纸做的高帽,上面写着我是反革命分子;胸前挂一块足有十斤重的木板,木板上有一行字,打倒反革命分子某某某。这个某某某就是他们本人的姓名,姓名上画着一道红叉,这个红叉表示置你于死地。游街时,这些坏人被随身监管的造反派用一根长绳子捆在腰间,相互牵连着,以防逃跑。他们一边走,一边喊着打倒自己的口号。过往不懂事的小孩,可以随心所欲地乱仍纸皮果屑,或跟在他们身后乱蹦乱跑,砸石头,撒尿,用弹弓枪射人,无所不为。要是那个坏蛋被砸痛了头,不准哭叫,只能默默地把泪水吞下肚子,如果被监管的造反派发现,轻者抓住头发一顿辱骂,重者拳打脚踢。每天上午,戴高帽游街是这些坏蛋必做的功课,天天如此。游完街后,接着把这些坏蛋带到公社的礼堂开批斗大会,只要你对某某坏蛋有意见,你随时可以上台抓他们的头发,或用脚踢他们,你越歹毒,越能证明你无产阶级立场坚定,政治觉悟高。批斗会结束,这些坏蛋又被造反派带到街上,要他们站立路的两旁,任过往的行人辱骂、吐口水。在那个年代,根本没有人格、尊严可言。

  六

  文革初期,凡是有最高指示传下来,哪怕时间是深夜,每家每户都要派一个代表参加,按照组织者的要求,排成长队,敲锣打鼓,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手中高举红宝书,一路高呼最新指示的发表。喊完之后,又马上组织人员写标语张贴。第二天起来,只见大街小巷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大小标语,成了当时一道独特的街头风景。

  那个年代,随便撕标语是要犯法的。记得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刚走至家门口,发现一个中年男子挑着一担柴摆在路边休息。也许是他当时内急,看都没看,顺手扯下标语的一角做手纸钻进路旁的厕所。这时我发现两个戴红袖套的青年走了过去,等中年男子从厕所出来,两个青年猛地扑上,揪着他的头发高喊:打倒反革命分子,谁撕坏标语就砸烂谁的狗头!两个青年一路叫喊着,押着他朝公社走去。等我从家里出来,看见那个中年人胸前挂着一块反革命分子某某某的木牌在游街。我好奇地跑到那张被撕毁的标语前一看,原来中年人将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这幅标语撕掉了一个角,进行到底四个字没有了。

  七

  离我家不远住着一户姓杨的外地人,我叫他虎子哥,因他家庭出生不好,虽父母双亡,但每天都要陪着其他坏分子一起游街。虎子哥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来不跟人争吵,与人见面总是脸带微笑。他的老婆花儿,长得年轻貌美而又贤德,在村里人眼里,虽说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但夫妻之间十分恩爱。

  有一次放学途径他家,见很多人围在虎子哥家门口。我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只见虎子哥家的堂屋一片狼籍。我站在那儿听人议论,说因造反起家后来当了公社副书记的张某看上了虎子哥的老婆,张某要与虎子哥换妻,虎子哥不答应,后来张某就命人把虎子哥和他老婆一起抓了起来,还把他家里的东西扔了一地。邻居们对虎子哥十分同情,担心他被抓去后,再也回不来。

  可是没过几天,虎子哥被张某放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长相不及他老婆漂亮。后来听人告诉我,那个女人原来就是张某的老婆。照这么说,虎子哥已经同意与张某换妻了。

  别看我们村子不大,可我的家紧傍公社而居,有什么大小事儿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时间一晃到了中秋。那天我早早地吃过晚饭,与村里几个小伙伴正在玩滚铁环,突然发现一群人像救火似的朝村西头的小溪边跑去。我们几个小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凑热闹似的跟在大人后面跑。

  来到村头的小溪边,只见两岸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平时我们常来洗澡的那个深水潭,只见几个年轻后生,上下穿梭般地在水中打捞着什么。我正感到好奇,这时站在我身旁的一位妇女对一个男人说,她真惨啊,就是打捞上来也不见得能救活。是谁跳水了?我随意问了一声。那个妇女说,还会是谁,杨虎子家原来的老婆花儿。

  不一会儿,我看见虎子哥从水中露出头来,用一双手紧紧抱着湿淋淋的花儿姐朝岸边走。等虎子哥把花儿姐抱到岸边的一个沙滩上,两边的人轰地围了上去。我站在岸的这边看不清虎子哥当时的情景,心里显得很焦急,我不明白花儿姐为什么要跳水自杀,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全家团聚的节日里。我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虎子哥一阵撕心裂肺地号啕:花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这么傻,想不通也不要自寻短见啊,都是我害了你,不该答应那姓张的狗日的。花儿——那声音像是从天边滚过来的一阵炸雷,沉沉地震撼着我的心。那一声声凄惨、悲哀的呼唤,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流出了眼泪。

  花儿姐走了,她是自己跳水淹死的,但她的死是否与公社张副书记有关呢?不得而知。但我清楚,在那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强权豪夺的年代,一个出生不好的家庭,一个惨遭侮辱的地富反坏右的子女,幸福是随时可以被他人剥夺的。(文/东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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