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采摘的金银花晒干了。抓一把放进杯子里，冲上热水，不一会儿杯子里的明净就被洇上了清浅的澄红色，端起来闻闻，一股绵甜柔软的香味儿，随着惹隐惹现的热气在袅袅飘散。与那种自我招摇的浓郁之香截然不同，金银花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感觉到的是一种淡然的品性，那自然弥漫的惹有惹无的清香，是一种本能的施放，不带有丝毫的诱惑色彩。然而你如若认真地将它喝下去，慢慢地就会感受到一种清彻通透的功力在体内环绕，接下来，它会体贴入微地调节润泽着人的神魂精气。
金银花又名忍冬，花名出自《本草纲目》，因为花初开时为白色，两三天之后便转为黄色，所以称之为金银花。作为常用的中药材之一，它具有清热解毒、通经活络、广谱抗菌及抗病毒的功效，现在药房里销售的治疗感冒和用以消炎的中成药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将金银花作为主要成分的。因此，金银花又具有中药抗生素、绿色抗菌素的美称。除药用价值之外，金银花在美容、减肥、保健养生等方面，也效果明显，长期饮用，能对身体起到明显的保护和修复作用。 色泽清淡喝起来又感觉味道甜软的金银花茶，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是家乡夏秋农忙时节最普泛的饮品之一。我的故乡鲁南一带，能吃辣椒是出了名的，要解馋，辣椒盐，听听这句顺口溜，你就能够想见到辣椒在生活中的重要性了。特别是在农副产品极度匮乏的年代，农村的饭菜粗劣而单一，全靠着辣椒来开胃下饭。上顿下顿地吃辣椒，又能不上火，是怎么做到的呢？这就与那一带喝茶的习惯有直接关系了。 在鲁南农村里，并非是泡上茶叶才叫喝茶，只要是烧开的水，无论泡上什么都叫茶，即使是喝白开水，那也称之为喝茶。只有喝没经过烧的生水，才叫喝水。适应着饭菜多辣椒的生活习惯，为了清心败火，人们除了茶叶以外，更多地就会用桑叶、竹叶等凉性枝叶泡成茶喝，即使去集市上买茶叶，也习惯买那种清淡的龙井绿茶。泡上一大壶，等着放凉了，倒在大碗里，端起来一饮而尽，既解渴又爽气。如果是那种慢慢冲饮的工夫茶，需要坐下来，认真掌握着水温和冲泡时间，经过繁琐的冲泡程序之后才能一杯杯地倒进小茶盅里，端起来用鼻子闻一闻，然后再小口地喝到嘴里细品慢咽，这要在被辣椒养成火急性子的鲁南人看来，能把人急死！ 可能是与鲁南的平邑县是金银花之乡有关系吧，反正喝金银花茶早已成为鲁南地区的普遍性选择。特别在夏秋农忙之际，家家都会到集上买上二斤金银花，每天抓一把放在小盆里，再烧上一锅开水倒里面，这就是一天的茶饮了。干活累得满身是汗的时候，回到家舀上一碗咕嘟咕嘟灌进肚子里，既清凉解渴，又舒心败火，那种爽气劲儿，是别的任何饮料都无法取代的。有时为了提升口味，不少人还会买上少许的甘草与金银花一起冲泡，这样的金银花茶会变得甜丝丝的，能吸引着口刁的人多喝水，避免身体上火耽误农活儿。 在一段时期内，金银花茶成了鲁南人首推的清凉败火之饮，几乎家家户户堂屋里的大桌子上，都放着专门浸泡金银花的水盆。当然，个别人家为了省钱，不泡金银花，也有用绿豆汤来代替的。绿豆是自家种的，不用花钱，放大锅里煮到八九成熟，据说这时候最败火，倒进刷好的盆子里，一喝就是一天。天气特别热的时候，生产队里也会抽专人来烧水泡制金银花茶，或者煮制绿豆汤，送到地里供干活的人们饮用。 总之，金银花作为廉价又实惠的清凉饮品，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而今，随着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和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过去那种自制的草本饮料已经不多见，全被品牌繁多的碳酸饮料所取代了。包括我的故乡在内，如今是否还会喝记忆中的金银花茶，也已经很难说了。人们只顾着既省事又快捷地去追求经济利益，没有耐心再去从本源的角度来维护身体，金银花的功能也慢慢地由事先防火变成了事后灭火，只有体内上火出了毛病的时候，人们才会到药店里买几盒有关金银花制品的中成药，快速地灭火治病。殊不知，这样舍本逐末地对待自己的身体，极容易形成消极的生态循环链，不但无益于提升生命质量，而且将金银花进行提纯加工的过程，还会付出环境污染的重大代价。 正是想到了这些方面，当妻子邀我陪着去山上采摘金银花的时候，我虽然对那五六点钟的懒觉恋恋不舍，最后还是顺从了她。 去年的晚春时节，住在白马石紫馨园宿舍的三妹，曾经邀请妻子一起去卧龙峪至白马石村的一段旧环山路上采过金银花。当时，她顺便从崖沟处移了两棵金银花的藤根回来，栽在了嘉和宿舍的墙外面。前些时看到去年栽上的藤蔓开花了，这才想起了环山路上的金银花。因为功效最佳的金银花茶，是需要在太阳出来之前采摘未曾开放的蓓蕾晾晒制成的，如果太阳一出，花蕊全面开放了，它的清热解毒功效就大打折扣了。所以为了采摘到优质的金银花，我们凌晨四点多钟就起床出发了。 开车上了环山公路一直东行，到白马石村左拐向上，不一会儿就环绕到了那条盘旋在半山腰的老环山路上了。到金银花丛生的区域停下来，天才开始蒙蒙亮。拿好兜具下车，找个适宜的地方，手拽着杂乱斜生的藤条，脚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头，慢慢地下到藤蔓缠绕的陡坡上，才看到，满坡的金银花早就被人们摘光了。抬头凝望，路上方的山坡上倒是偶尔还能看到些许的金银花蕊。进一步观察才明白，那里的金银花之所以能剩下，是有着为防火拉扯的铁丝网，不经允许是上不去的。 现实摆在面前，能采的区域被人早就采过了，没采过的被铁丝网拦成了禁区，我提出建议：趁早回家。可妻子干事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儿，她让我回车上休息，自己则顺路边走边看边想主意。过了不长时间，她便打电话让我开车向前，来到与卧龙峪交汇的路口，我明白了：妻子肯定以她固有的纯朴与真诚，说动了质朴与纯厚的看门老头。因为老头掏出了钥匙，把铁丝网的门锁打开了。 我们抱着庆幸的心态走进山林，来到刚才从外面观察好的那个山坡上，看到了那些顽强地生长在干旱贫脊土壤中的金银花，虽然不是很健壮，但由于没有受到过污染，也没有人为地施过化肥，应该是品质最好功效最强的。野生野长的金银花，不如种值的集中，零散稀疏的生长在各处，恰好能真切地体现金末诗人段克已的那首诗：有藤名鹭鸶，天生非人育，金花间银蕊，翠蔓自成蔟。我们认真地观察寻找着，每发现一簇藤蔓，特别是看到那翠绿中挺立的金银花蓓蕾的时候，一股惊喜的情绪都会从心底生腾而起。 仔细地审视眼前的金银花：它们成对腋生，双花并蒂，金银相映，不分彼此。然而由于藤蔓所处的环境不同，其花蕾花朵的形状也各异。完全开放的并蒂双花，相依相偎，如同鹭鸶展翅；含苞欲放的并蒂花蕾，文静内敛，默默演绎着山盟不与风霜改，处处同心岁岁香的坚守；当然也有那种两两牵手相聚成群的蓓蕾，它们围成一种半开的菊花状，白里透黄，毛蓉蓉地展示着团体的魅力。然而无论是以哪一种状态来展现，从成长的根源上说，金银花都是双花并蒂、两两成对的，所以人们还给它起了另一个名字叫鸳鸯藤，其中寄寓着人类从金银花身上领悟出的坚守浪漫爱情的美好向往。 置身于山林清晨的云烟氤氲之中，我被这一蔟蔟的碧叶玉蕊所感动，心中默诵着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的浪漫诗句，寻查采摘的兴致越来越浓，情绪越来越高。眼前的金银花，有的借助着石缝间的一点点土壤顽强地生长，将长长的藤蔓伸展垂挂在石壁上，那枝叶间伸出的蓓蕾，如同悬在半空中，想要采摘它就得敢冒险；还有的被巨石遮蔽在阴处，为了每天能早早地沐浴到灿烂的阳光，将长长的藤蔓攀附着树的驱干，一直盘旋环绕到高高的树桠枝叶上，那盛开的花朵就好像是从树的叶枝上生出来的一样。采摘这样的金银花，具有极大的挑战性，能引起更大的兴趣与冲动。我想尽一切办法将那朵朵花蕾采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塑料兜里，深怕不经意而改变了它们的形状，因为这是探险得来的成果，意义真得不一样。当然，有些已经完全开放的花朵，采摘的价值不是很大，但它们却能给你展示别一种境界：并蒂而开却金银双色，相拥相偎又对比鲜明，欣赏着这名符其实的金银花，你会很自然地想到一句话：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从儿时就喝着金银花浸泡的凉茶，受惠于它的天然性滋润，到今天才直面见识了它生长的真面目真品性。作为甘于清寂不事招摇的花种，金银花文静内敛而风采自在，如果不是专门上山采摘，平时走在路上，即便被身旁的风景所吸引，注目观察山坡上的树木花草，我也很难一下子注意到它的存在。因为它的花朵太小，色泽也不浓烈，无论是从面貌还是从品格上，金银花都属于淡然文静的类型。从远处观察，你不会感觉到它的可贵，只有与之近距离接触，你才能发现它的精致、它的耐看。至于内在所涵蕴的魅力，那只有采回家里，经过细心晾晒，精心泡成茶饮，才能慢慢地品味出来。 花如其人，大自然的万事万物与人类社会的林林总总，内含的道理是一样的。外在的浓妆艳抹只能招引来虚浮的目光，内在的品性修炼才能凝聚为自我的魅力。金银花有别于那些远观令人艳羡而本性情丝寡淡的花，更不同于那种外表光鲜而内在成分有害的花，它品性清爽，容妆淡淡，不招摇，不势力，不为迎合世俗而刻意改变自己，始终以清寂淡然的心态，坚守着内心里的那份忠贞，默默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缘分。它坚信，世间的缘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耐不住寂寞，以百变之态招摇过市地推销自己，说到底也只能沦落为世俗人情的道具，永远不可能找到真爱。 也正是因为悟到了这些吧，金银花才能够甘于寂寞地居守一隅，心平气和地默然等待，等待真正的识花人。而一旦遇上真正的知己，她就会主动地打开心扉，将那缠绵而纯厚的情愫，慢慢地渗透到对方的心底。 采摘制作和品味金银花茶的过程，也是进一步领悟人生的过程：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等来真正的缘分；而相互渗透的感受，才能够深彻而长久。 赞 (散文编辑：可儿)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