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宋范仲淹《渔家傲。秋思》 最早认识范仲淹是源于他的传世名篇《岳阳楼记》，从文中，我知道他是个有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高尚情怀的人。他勤政为民，不辞辛劳。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理想，至今感人心怀，催人奋发，为后人所称颂。其所到之处，皆能造福一方百姓。当年他在江苏盐城为地方官时，为抵御海潮袭击，曾带领百姓修建范公堤，至今还在。一千多年来，当地百姓还流传着，他当年填海煮盐的故事。 范仲淹的文、诗、词均有很深造诣，一扫五代的柔糜之风，沉郁雄壮，开辟了宋词苏辛豪放派先河。范仲淹少年生活困苦，立志求学，抱负远大，是个锐意进取改革的北宋重臣。读了此篇《渔家傲》，始知范仲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事家、政治家。他运筹帷幄，文韬武略，在军事上战功卓著。据史书记载，他驻守西北边疆期间，号令严明，爱抚士兵，并招徕诸羌推心接纳，深为西夏所惮服，称他腹中有数万甲兵。当时边塞流传这样的歌谣：军中有一韩（韩琦），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这首《渔家傲。秋思》，就是当时他身处军中的感怀之作。 词的上阕写景，作者用近乎白描的手法，描摹出一幅寥廓、荒僻、萧瑟、悲凉的边塞鸟瞰图。 塞下秋来风景异，一个异字统领了全部景物的特点。范仲淹是苏州吴县人，这个异字写出了边塞景物与中原景象的差异。南飞的大雁，狼嚎风吼马啸声夹杂着苍凉号角的边声，崇山峻岭中升起的狼烟，落日西沉中紧闭城门的孤城，这些画面构成了边关特有的场景。此句写边塞景物的异，也为下阕的浓浓思乡情怀埋了伏笔，做了铺垫。 衡阳雁去无留意，衡阳地名，今湖南省衡阳市旧城南有个回雁峰，传说南飞的大雁到此不再南飞。候鸟迁徙本是一种本能的自然现象，这里作者给它们带上了感情色彩。无留意说明了候鸟都知道怀念的自己故乡，一直往南飞不愿回头，暗喻了自己的思乡情怀，也说明了边塞天气严寒，反衬出边地的荒凉。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边声指的是马鸣、风啸和军中号角混合的悲壮、肃杀的苍凉声音。嶂指的是像屏障一样并列的山峰。此句用写实的笔法，展示了塞外风光，渲染了战时肃杀气象。落日西沉，崇山峻岭中升起了警示的狼烟，远处传来群狼悲嚎、战马嘶鸣、北风呼啸的声音，军中高亢悲壮的号角此时吹响，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荒凉边地中，显得格外肃杀苍凉。放眼望去，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残阳如血，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中狼烟升起，一座孤零零的老城，城门紧闭。此情此景，更显得气氛肃杀悲凉，也说明了边塞战事紧张，守边将士高度警觉，戒备森严，暗示了敌强我弱的不利形势，让人倍觉苍劲悲凉。 词的下阕则用浊酒思家、胡虏未灭、征夫难眠一组情感细节的描写，反映了边境将士的真实情感。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浊酒指的是米酿的酒，乳白色，故而叫浊酒，也指酒质差的酒，这里用浊酒暗指心情的重浊。为什么会心情重浊？因为思归却不能归。一杯与家万里遥遥相对。家在千里万里之外，一杯思乡的浊酒怎能化解胸中的思乡情愁？只能是借酒消愁愁更愁。燕然地名，今蒙古境内的杭爱山。勒指的是刻石记功。史书记载，东汉大将窦宪追击匈奴，出塞三千里，至燕然山，勒石记功而回。燕然未勒是指没有建立破敌大功。 此句把将士们艰辛的军旅生活，以及思归心境跃然在纸上。连年征战，久戍边关，怎能不思念故乡的妻儿老小？思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然而，边患未平，功业未成，怎能想还乡之计？他们深明大义，为报国家安宁，宁可放弃个人的情感，甘愿驻守荒凉的边疆。此句可以看出，范仲淹立志要打退进犯的外敌，确保西北边境的安定，这种爱国、卫国的精神正是他虽然想家却又不甘无功而返的根本原因。所以他只能用一杯浊酒来排解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来寄托他对成就功业的向往。 当时的北宋遭西夏来袭，连连败退，朝廷积贫积弱，在国家生死危亡关头，范仲淹承担救国大任，戍守边关。尽管他的理想是能像窦宪那样为国建功立业，保边塞平安，可在当时敌强我弱的现实中，他何尝不知自己是空有一腔报国热情？他很清楚自己的理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主观的愿望与客观的现实相互矛盾冲突，掀起了词境的高潮，跌宕人的心怀。因而有了下句羌管悠悠霜满地的转折。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本来将士们已经思乡情浓了，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缠绵的羌笛之声，撩拨人的情怀。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这笛声如泣如诉，在清冷孤寂的边关，更显得凄凉婉转。夜深沉，寒霜满地，将士们的内心，越发的凄苦，难以入眠。三军尽衰老将军为国、为家、为功业难成白了头发，军士们久戍不归，有家难回，愁断心肠。他们只能用一杯杯思乡的浊酒，来驱逐内心的思归情愁，浊酒入肠，化作了一腔滚烫的思乡泪满怀流淌。 范仲淹在这首词中反映的是自己身临目见的景物，表达的是他自己和他所理解的征夫们的感情，所以全词读来真切感人。词的意境悲凉、壮阔，形象鲜明、生动，语言质朴、凝练。从题材、情调和艺术方面来说它都为宋词开拓了一个新的领域，对宋词的发展产生了很好的影响。 在这首词中，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怀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其中燕然未勒归无计正是这首词的本质思想亮点。我们似乎看见霜雪满头的老将军，擦干思乡的泪水，在思家与报国的矛盾中，能克制自己，以戍守边关为重，不建功勋于边陲誓不归，即使思乡心切，也不打算归去。其耿耿报国丹心，守边的高度责任感，昭然于纸上，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风吹不干的这一篇宋史，幸亏有范仲淹、岳飞、辛弃疾、文天祥等一干肱骨之臣，让我们看见了他们不低头、不媚服的铮铮铁骨，感受到了他们顽强不屈的民族气节和奋起抵抗的英勇气概。尽管去国怀乡，忧谗畏讥困扰着他们，他们依旧能深明大义，不计个人得失安危，抵抗外来侵略，承担救国大任，在宋这部屈辱的血泪史上，留下慷慨悲壮，波澜壮阔的一页。 1013.11.3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