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外婆是一九八三年冬去世的，那时我已在省城工作。得知她老人家病重的消息我把早已准备好的倒休全部拿出，前去伺候她，没想到只陪了她老人家一夜，她便撒手人寰。
我是外婆带大的。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带部队南下了，后来在南方转业做了官便和我母亲离了婚，母亲带我到了外婆家。至今记得我儿时外婆已是满头银发，颤悠的小脚，每天晚上我非要外婆背着，一边讲故事一边还要轻轻的用手颠着我的小屁股我才能入睡。 我上了幼儿园才到了继父和母亲身边，每星期我都要跑去外婆家。一进门，外婆便拿出点心，夏天是绿豆糕；冬天是核桃酥。还有中午外公喝酒剩下的酒菜，全归我享用，外婆是一口不吃的。外婆烧得一手好菜，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烧茄夹。把茄子去皮，一刀两半，再切成一指厚，用小刀在中间来一刀，把五花猪肉丁和大葱花及作料搅成的馅夹入其中，用油一煎；再用蒜瓣炝锅、文火炖熟，香极了！至今我一直不解，在我外婆亲自指挥之下，我母亲和我姨就是做不出那种香而不腻的味道。我成家后也亲自下厨试过无数次，作料也曾试着变化，可就是烧不出儿时排破做成时的美味——清香爽口。 我外婆出生在清朝末年，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她的父亲是家里的独生子，自小娇生惯养，虽也延师蒙教却没入了正途。娶妻不久老迈的父亲便撒手人寰，他更加没了管束，吃喝嫖赌抽渐渐占了个全。偌大的家业在我的外婆嫁到我外公家后已显出破败的模样。没几年便坐吃山空，可我外婆的父亲大烟瘾却越来越大，大烟鬼还顾什么脸面便涎着脸皮到亲家来借钱。一两次还可以，次数一多我太外公可就翻了脸，见了我的外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哪儿还有好日子过，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得罪了谁。幸亏她心灵手巧，女红的活儿人见人夸。不管谁求到她起早贪黑准按时赶出来，决不比裁缝做得差。时间一长我外婆在公婆眼里日渐抬头。也该她露脸，一天，来了贵客。酒席宴上，果盘撤下，凉盘端上，掌勺的厨子正要炒菜突然肚子绞痛只得罢手。眼看要误酒席，我外婆挺身而出，煎炒烹炸样样得心应手。原来她在家里做姑娘时因家道败落，辞了厨子，可父亲吃惯了嘴，买回来的各式菜肴她便试着做起，很快掌握了各式烹调手艺。那一次她可真的露了脸，客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连连夸赞厨子的手艺，让我太外公的脸面大增。自此我外婆便在几十口的家中站稳了脚跟。 我外婆自从在家中站稳了脚跟，闲来便也在女眷中玩玩麻将。伶俐的她自然赢多输少。当然，故意输给婆婆又不让别人察觉是很费一番心思的，尤其还得让婆婆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 那时的外婆日子舒了心便惦念起自己苦命的母亲和弟弟们，狠心的父亲为了满足自己的毒瘾早已把家产变卖一空，一家人只靠着大弟一人冒着生命危险到矿上下煤窑勉强糊口。外婆思量再三，决定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首饰悄悄变卖带给母亲，让他们置几亩地，好摆脱贫困。 万没想到她的母亲自置了地便四处夸赞起自己的女儿。不久，传到邻村我外婆妯娌的娘家耳里，早已变成我外婆在婆家掌权贪污了大笔金钱带回娘家买房置地。我外婆的妯娌见她在公婆的眼里日渐走红，早已嫉恨在心，时刻瞪大了眼想在鸡蛋里挑骨头，如今抓此把柄哪有不捅出来的道理。很快，我外婆把婆家的钱偷回娘家买房置地便沸沸扬扬传将开来。此话传到公婆耳里公公立时大怒，二话不说先把我外婆锁进自家的私牢，派人去叫在外读书的我外公，决心不送官也要一纸休书把我外婆休了。我母亲那时刚刚几个月，突然见不到她的母亲，还不哭个死去活来，任何人也哄不了她。我的外婆受了委屈又不容分辩，听到女儿的哭声哪还忍得住，早已泪流满面想到自嫁到夫家受到的种种刁难和委屈，真想一死了之，可女儿还在那里哭喊着，她可是身上掉下的肉，撕心裂肺呀思来想去只得等读书的夫君回来向他禀明或许真相大白，洗清自己的冤屈。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万一他也不问青红皂白便写下休书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遂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不容分辩定要撞死在众人面前，且要死在我外公写休书之前，死也要成夫家的鬼。女子从一所终早已深植我外婆的心里。 还好，正赶上五四运动已席卷过中华大地，我读书的外公受过洗礼，妇女解放曾是他呼喊过的口号，哪能不问清楚就治我外婆的罪？虽然他并不喜欢我那缠成小脚的外婆，他俩是父辈包办的封建婚姻，可如今女儿已出生，不能为了自己而毁了母女两个人，平等、博爱不能光喊在嘴上。 我外公回到家很快我外婆的事真相大白，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孝女倍受人们的尊敬。公婆更加喜爱倚重，她也不嫉恨妯娌，宽厚待人是她的准则，或是她的本性。 后来还有一件事成了一家人赞叹她的谈资——夏天，午后，大人们都在午睡。我外婆的小姑子到二门里的小花园剪花，突然见到一条青色花斑大蛇卷住一只吱吱哀叫的老鼠，吓得她魂飞魄散，尖声大叫着就近跑向我外婆的房间我外婆早被她那鬼哭狼嚎惊醒没顾着穿鞋急迎了出来，她脸色煞白，见了我外婆急忙手指小花园颤声道，蛇蛇吃吃老老鼠。我外婆二话没说，顺手从凉衣架上扯下一件衣服，直奔小花园，只见青蛇已盘做一盘，老鼠还在哀鸣，我外婆双眼一闭，双手扯开衣服勇敢的扑了上去，刹那间盘住老鼠的蛇已被我外婆兜进衣服，两只衣袖交叉缠过，蛇和老鼠都已动弹不得。我外婆赶紧用掀挖了个深坑，埋了蛇和鼠，这才虚脱在地。她最怕蛇和鼠，为什么舍命去碰它们呢？原来那时我们这个地方有个迷信说法，凡是谁家的宅子埋下了正在缠斗的蛇和鼠，将来此宅必出高官厚禄之人。我外婆惊吓后大病了三天。我长大后听说了此事曾问过外婆，当时哪来的那么大的胆？我外婆笑着说，为了儿子当母亲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外婆是一九八三年冬去世的，那时我已在省城工作。得知她老人家病重的消息我把早已准备好的倒休全部拿出，前去伺候她，没想到只陪了她老人家一夜，她便撒手人寰。我埋怨妈妈为何不早告诉我。妈妈说，她不让提前告诉你，怕你耽误工作。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至今想起来我仍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责任编辑：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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