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把炭火烧得很旺。医生说，产妇极其虚弱，需要及时补充能量。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大笨蛋，竟然没有准备适合产妇吃的食物。于是我跑出了门。
妻快生产了。于是，我们来到了榕江保健站。那是九0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一日。快过年了，风中洋溢着年的快乐和清香。 我们沿着河街闲逛。阳光灿烂，没有风，感觉象春天一样。街上很平静，老板们懒懒地坐在小摊边，看行人慢慢走过。偶尔有卖菜回来的乡下人走过来，老板们就满脸笑容。等乡下人说贵了的时候，老板就说你先拿走，要是发现哪家的更便宜，就拿来退，那时我还要倒贴一块钱给你。乡下人是受不住诱惑的，那么一笔生意就做成了。也有硬是不肯买的。老板就把商品接过来，说你要是买到比这更便宜的，我就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说完就悄悄斜视这些有主见的乡下人，期待他们能回心转意。可是，他们只是犹豫一阵，就一脸歉意似地笑着走了。失去了一笔生意，邻居老板们就嘻笑着过来打趣，说乡下人精着呢，就那么随便任你宰割？ 不久，就到场坝了。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农贸市场，很热闹。蔬菜，水果，猪肉，鸡鸭，多得很。我们只是看，偶尔也问问价钱。老板们以为有生意做了，就笑着说出价格，等发现我们并没有买的意思，就不再理我们。再往前走，是一片竹林。竹林那边就是美丽的都柳江了。江水悠悠，一只小船划过对岸去，波浪一圈圈地荡漾。夕阳在山，江水染成了红色，片片金光闪闪烁烁。女人们清洗花花绿绿的衣被，说笑声高高低低，诙谐而激昂。也有洗猪菜的。也有洗波菜和芹菜的，一把一把捆结实，放进撮箕里，准备挑去赶明天的早市。 回来已是灯火通明。保健站门口亮着一盏灯，是卖甜酒粑的小摊。摊主见了我们，说：哥哥，冷得很哩。吃一碗酒糟粑么？身上暖和哩。 我和妻笑一笑，坐下了。老板娘捅了火，说：我的甜酒粑好吃得很。是专门做给产妇吃的。都是选最好的禾米酿的，娘子多，又甜，又软，放的又是红糖，产妇吃了催奶得很。要鸡蛋么，大哥？ 我说要。果然很甜。我让妻多吃几碗。我想，妻快要做母亲了，一定要准备充足的奶水才行。走的时候，老板叮嘱我们再来。又说：老妹，走路一定要慢点，别摔着了。 第二天晚上，妻的肚子就痛了。我赶紧喊医生。检查过后，医生说别怕，还早呢。我的心也就踏实了很多。看着妻呲牙趔齿的样子，我就悄悄地笑，但我不敢让妻看到我的笑，怕她骂我没心没肺。我想，真的很疼吗？电影里的女人生孩子，疼得汗水淋漓，撕心裂肺的叫喊，我总觉得太夸张了。然而，妻越来越痛，呀呀地叫喊着，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她快疼死了。她从床上爬到床下，又从床下爬到床上，汗水一颗颗地流下来。看着妻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又着急起来。此时，我相信电影里的表演是真实可信的了。可是医生依然很平静地说还早呢。我请求医生想个法子来减轻妻的疼痛。医生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忍。她解释了生孩子的原理，说明疼痛是免不了的。接着就笑着说：你怕生孩子那么容易？你们做父亲的倒是又好玩又省事，做母亲的可就被害苦了。所以孩子长大后要多多孝敬母亲，不要理做父亲的才对。 妻嗓子都哼哑了，衣裳也湿透了汗。我却不能分担她的一丝疼痛，只会紧紧抱着她。我觉得特别委屈她。我甚至有点怀疑起医生们的技术水平来了。我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误诊了。猛然，我想起了家乡的古话，说生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趟，有命喝鸡汤，无命见阎王。于是我不寒而栗了。我和妻都是苦命的人。她连续两年高考都以几分之差，断送了美丽的梦。家里再也供不起她补习了。于是她只身一人从遥远的湖南闯荡到贵州来当代课老师。而我从小就孤儿寡母的，自然很穷。我们成家后，一切从零开始，一切靠自己。就连生孩子这样大的事，都只能由行单影孤的我们自己面对。想着，我流泪了，但我拼命的忍着。我告诉自己要坚强，因为我是妻的唯一的依靠。 快去喊医生。剖开我的肚子算了。我受不了了。 我只好去问医生能不能剖腹产。医生笑着说我们真不懂事，又一再解释，说刚才给妻检查的是主任医生，是榕江最权威的妇产科专家，要我们只管放心。 12点过35分，女儿终于出生了。那一声啼哭清脆而辽远，打破了夜的宁静。榕江的夜是温馨的，女儿的哭声又给这份温馨添上了一份甜蜜。我的好女儿，虽然你的根在黎平，今后也要在黎平长大，然而你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榕江的女儿，都柳江的涛声是唱给你的最初最美的歌，古榕群的绿荫编织了你的最初最美的梦。我的好女儿，你的一声哭叫，象一道曙光照亮了我的生命。我突然感觉生活那么美好，那么有希望，也突然感觉肩上的责任那么重大。 电影里，产房的门都是紧闭的，家人都被隔在门外。可是榕江保健站的医生没有把我从产房里赶出来，而是让我自始至终紧握妻的手，因此我得以看到亲爱的女儿降生人间的点点滴滴，以及听到她的第一声啼哭。她的第一声哭是我的生命里的一首最优美的歌，会永远响在我的心里。也许医生们违反了什么规章制度，但是我总感觉她们的行为更具有人性，也更合乎科学原理。真的，在妻最艰难最疼痛的时刻，却把她至爱的亲人距在千里之外，那是多么不人道。现在想来，我和妻是多么幸运和幸福。 我把炭火烧得很旺。医生说，产妇极其虚弱，需要及时补充能量。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大笨蛋，竟然没有准备适合产妇吃的食物。于是我跑出了门。我要去找那个甜酒摊的老板。 可是摊子早就收了。我没有犹豫，勇敢地扣开了她家的大门。听说我做了爸爸，她很高兴，立即生了火。她说，按照习惯，产妇是要吃几个锅烟鸡蛋的，那样可以帮助止血。见我不懂，她解释说是在煮熟的鸡蛋白上抹上黑锅烟。我担心瘦弱的妻吃不下，就婉言谢绝了。她说那就另煮两个锅烟蛋吧，要是她吃得下就吃。算帐时，老板却不收那两个蛋的钱，说是送给妻的一份小礼物。她说她看得出我有良心，爱婆娘，今后也一定爱孩子，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我很感激她，就把钱放下，匆匆走了。 妻的脸慢慢红润起来。女儿的脸也慢慢光亮起来。我自然很高兴。可是，年越来越近了，到处都响起了鞭炮声。空气中油炸侗果的香味越来越浓，打糍粑的声音也响起来了。再说我的钱也越来越紧，如果等到开年，那开销就太大了。于是，我们决定回家。 保健站到车站有两里多路。那时没有出租车，连人力车都没有。我要抱女儿，不能背太多的行李，所以我把当紧的东西都捡进一个包裹里，其他杂七杂八的就不要了。医生来送别我们，就劝我们都留着，免得回家又得买。她说她去找一个人来帮我们挑东西。 来人是一个中年人。他是医生的熟人，路过保健站，就被喊住了。开始他不肯，说不好看。也许是被医生的那份真诚打动吧，或者是看到我们太难就不忍心推辞了吧。他没有多说话，挑着担子就走。我抱着孩子，陪着妻，走得很慢。路上，风特别大，我用包被和大衣把女儿和妻包裹得严严实实。路上，很多人都停下脚步来看着装束怪异的两个人。那人走得快，看着距离太远了，就停下来等。走走停停，那两里路，我们竟走了近半个小时。到了车站，我真心诚意地感谢他，问他收多少钱。他说，那个医生说好了的，一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想，他是一个多么实在的人，要是乱喊三块五块或十块，我都不得不给。 榕江的冬天很温暖。榕江的冬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后来，我给女儿取名叫江帆，就是要她记住阳光格外灿烂的冬天的榕江。往后，我到了榕江，总喜欢抽个空到保健站去看一看，准确地说只是站在街边静静地看那栋小红楼，不为别的，只为那份亲切。有时也带女儿去，告诉她，她的生命之舟就是从这栋造型象弓一样的二层小红楼扬帆起航的。可惜，保健站已经搬家了，小楼也改作他用了。这多多少少让我有一点失落。 赞 (散文编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