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时候，收到正在陕师大读研究生的同学发来的短信，告我周六在师大有话剧上演，邀我同去。两人相约在师大的正门碰面。我对路况不熟，早到了一个小时。学校路边有一个外文书店，卖很多打对折的旧书和英文的原版小说。外文向来令我头疼，在书店逗留的时间不长。出来后，百无聊赖地站在路边，看从校门进出的韶华学子。都很年轻，大多穿着白色的球鞋，斜挎着书包，三两成群。也有看过去是情侣的样子。有一男一女，身着情侣装，两人穿着小格子的暗红色棉布衬衣，外间都是纯白色的外套。男孩把女孩的手握在手心里，女孩的唇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纹，苗条的身影微微跳跃着，显然沉浸在幸福里。两个人走向拥挤的公交车站。是这样明亮而清澈的恋情。
我渐渐站到路边的梧桐树下，借着大树的身影和阴影，似可以隐藏起来，只做一个观察者，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出发的时候，是刚洗了的头发，随便地穿了一身旧时衣物，立领运动衫和白色球鞋。也许没有人会怀疑我不是其中之一，但我的心却欺瞒不了自己。离开学生生涯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可因为工作的缘故，似乎又没有完全离开。历来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轨道。就像一个生了病的别扭而倔强的老人。总是带着一点自闭的。 我想起自己读大学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也并非完全的忧郁和孤独。那时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阅读与写字。闲暇时，跟几个好友一起聊天笑闹。稍显得冷漠与矜骄，并非心高气傲。对那些似乎倾心于我的女孩，只感觉自己的爱情，不能够真正地被其所吸引，所以始终有寂寞和固执的心。岁月一晃，真的过了很长的时间了。在这所大学的校门口，敛眉不语地站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安静闲适，似乎回到了彼时的感觉。想与人说说话，可又不想被打扰。我突然很想念毕一戎。想起读书的时候，作为学妹的她，陪我在夜里跑去操场吹风；一起在食堂吃饭，总是把肥肉夹给我。我问她为何？说自己也不喜欢吃肥肉！她说，书上都是这样写的。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她依然在这个城市，体切而真实地生活着。我放弃了给她打电话的念头。在编写短信的途中也停了下来。许多情真意切的话，说着说着，心里却已经没有了温度，只觉得时光已逝，人事变迁，一切已索然，也已无谓。 我等了很长的时间。这段等待的时间对我来说并不难受。我几乎一直在观察路边的这些陌生人，观察他们自己或许还未曾了解的幸福。是的，很多事情，早在发生之时，就设下了注定的结局。人心所不及或人力所不能解决的事，我们美其名曰宿命。宿命才是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生离死别，都逃不过他的安排。远远的，看到好友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走过来。原来彼此等错了地方。他跑到里面的书店去了，并且因为那里在打折，消耗了很长的时间，又买了一大堆书。我斜睨了一下，最厚的一本是古希腊哲学史。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虽然打的只是9折，但还是非常快乐。我们走到附近的小饭馆，花了9块钱打发掉晚餐。学校附近有许多这样干净而便宜的小店，能吃到热腾腾的兰州拉面。 出来的时候，看到路边还有很多地摊，在卖盗版的CD和旧书。经过研究生宿舍，清凉的夜风中有大片已含苞待放的桃树，空气中有绿叶树枝的清香。天气照旧寒冷，虽有阳光做伴，这温热非常柔弱，洒在身上也褪不了几丝寒意。但篮球场上却有着一群不畏寒的小子，单衣薄裳，正在热火朝天地竞技。奔跑中的身影异常矫健，十足的一只只年轻的兽。 我们走到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酒吧，名字很有意思，故弄玄虚的样子，叫出家。我不禁微笑起来。想知道这酒吧名字的来龙去脉，问了女服务生。她估计是初次遇到我这样的酒客，晕红着脸，带着抱歉的笑容，说：我刚来，也不明白。好友告予我，酒吧是师大几个研究生合伙开的，与他也是相熟的好友。里面的服务员，也都是一些校内的学弟学妹。今天我们要看的话剧，是学校的话剧社团自编自演。酒吧里面的灯光昏暗，吧台旁边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我心里想，这是演话剧的地方吗？正感到疑惑，旁边的好友已经拿出钱来买票了。几个年轻的穿着T恤的男生，一边连声说谢谢，谢谢支持，一边把两份剧目表递给我们。暗色的蓝和红，略发皱的再生纸，上面印着黑色的粗体字。摸在手里感觉柔软而笨拙。好友熟练地带着我往里面钻。掀开布帘，是一排很窄很旧的小楼梯。 我跟着好友往上面爬，那楼梯实在太小，我忍不住又笑了，好像回到战争时期参加一个地下会议，感觉新奇。楼梯上端，垂着一块旧暗红的布帘子。穿过布帘，就到了楼上的房间。屋里已坐了50个左右的人。一个小阁楼，很暗很旧，但地板很干净，两边打开的天窗，吹进来的夜风也很清凉。风中都是露水和植物的气息。墙壁上贴满了黑白影印出来的海报，有一句很大的标语，大意是要推广普通话。好友走到另一个小房间里去和朋友打招呼，那个小房间乱糟糟的，有几个化完了妆的孩子，站在那里喝水。我见到了戏剧的策划和宣传推广者，一个年轻的大男生。留着长发，穿棉T恤和仔裤。好友说这里都曾经是话剧团的成员，有新来的同学和旧时成员，也有些正在读研究生，还有些已经离开了师大。比如这个男的，在出版社工作。我现下明了，原来是这么一个原因，让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做着这件可爱的事情。 从楼梯的布帘子下面钻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组织者站出来提议把椅子撤掉，先来的人也没有牢骚，很快地就把椅子都搬开了，然后随便拿了张报纸，或者不拿报纸，就在木板地上坐了下来。很多身份不明的人。相同的是大家都愿意买上一张票坐在这个小阁楼的地板上，等着看一出校园话剧。有很多年轻的，眉目清新的女孩。刚洗过的如丝长发漆黑光滑，微微凌乱地从脸的两侧倾泻而下。手腕上戴大串大串的银镯。轻描淡抹的妆容，带着落拓而优雅的神气。真是让人感觉愉快。戏很快就要开始上演。场地是非常的简陋，两块暗底的布幔垂在阁楼中间，就算是幕布。一个男孩席地坐在墙壁旁边，控制着一根灯绳，这就是所谓的灯光师了。 首先是两个主持人出场，名字我没记住，起的是穿针引线，点石化金的作用。两位主持人衣着发型都极为另类，紧身衣，粉紫色羽毛，藏式戒指和手镯，其中一个还光着脚。再有的就是两个主角。男生穿蓝色的唐装和黑色布鞋，一个五四的热血青年形象。女生长发披肩，穿白色的中式麻衫。戏一开场就点明了主题，没有曲折迂回，跌宕起伏，这是年轻人才有的直接的方式。对艺术来说，最原始的最简单的，也许才是炉火纯青之境。我觉得，只有高手过招，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闭目凝神，一击即中。着是化境。话剧从男女主人翁相遇，坐在酒吧里，喝啤酒开始交谈。讨论的却是流产的问题，采用的是学习普通话的形式。 剧本本身，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批判的。重要的是话剧所采用的一种形式。一种非常自由活泼，甚至有些颓废不羁的形式。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流产这个在校园里还应该算是禁区的问题，顺便加上许多时事的评论和嘲讽。是校园里常有的那种略带着点愤怒和无奈的气息。采用了多种表达方式来说台词。麻木的，激烈的，面无表情的，肢体夸张的，对戏剧符号做了酣畅的实验。女孩子是在尽力地演，而且她本身就是这出戏的导演。 我微微地笑着看，她突然脱掉纯麻大褂，露出暗紫的肚兜，在狭小的阁楼里狂舞尖叫，一种喜极若狂的状态。这一段是在阐述什么叫婚姻以及幸福。婚姻和幸福，是在眼睛被蒙上一块红布才能看到的东西。在即兴的电子琴伴奏下，女主角唱了一段朴树。没有比这更适合的音乐了。当男主角坐在地上对要不要结婚做出思考状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弓着腰，高举着一块用墨汁写着"思考"的大纸牌从观众面前绕过去。他要更换不同的纸牌，不停地出来绕。因为和坐在地上的人离得太近，每逢他一出现，人们的视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对招到大家的注意，似乎很不乐意，一直低着头，偶尔抬起来看我们，一阵笑声把他逼得面红耳赤。也许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距离又近，能听到他低声地咒骂；我靠，有完没完啊！大家又齐笑了起来。他绕一圈，我们就笑一圈。真是有趣。 戏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骂。干脆地，痛快的，没有任何遮掩和顾忌的咒骂。刺眼的灯光一会儿亮起来，一会儿就一片漆黑。漆黑中，我听到女孩坐在椅子上低声地说，我不能打掉这个小生命。灯光又亮起来了。眼睛漆黑灼亮的女孩，长发过肩。她直视着空洞的前方，胸脯起伏着。我突然觉得，激情如水，原来真的可以把一个人的理智完全淹没。两个小时。我偶尔挪动着位置，因为地板太硬，坐着发疼。但有笑声真好。中途的时候，演到女孩进了小诊所去做流产手术。她躺在地板上，通体盖着一块白布。正模拟手术的场景，手术灯冒出一股黑烟，突然灭了。剧中的人，一时情急，把台下的观众全忘了。大声喊着：快换灯泡，快换灯泡。然下面就有人吵嚷着去找灯泡。有观众大声地抗议，要求广告的时间不要意外地插播电视剧，众人笑将起来。又有人大声地叹到：唉，这灯泡一瞎，一尸两命的悲剧啊！又是一堂哄笑。有些人按捺不住，走到窗边去抽烟。我早已憋不住了，也急忙加入了立在窗前抽烟看风景的队伍。整个现场很安静，只有笑声。 话剧开演时，大家都自觉地关掉了手机。所有的艺术都是值得尊重的。不管它是在灯火辉煌的大戏院里，还是在一个破旧的酒吧阁楼里。当戏演完的最后一刻，一大屋子的人，坐在漆黑中，忘记了掌声，也忘记了离开。气氛的本身超过了戏剧。那种自由的，激烈的，放肆的，为所欲为的理想主义。属于的校园和民间的艺术。残酷，我遇着了它，躲不开，所以我把它演给你看。这是编剧写在暗蓝再生纸上的一段话。黑色的楷体字，感觉是喜欢的。心里却又在笑过之后显得郁郁寡欢。 无聊的人做无聊的话剧，但是无聊得有趣。爱情是很无聊的，没有什么值得聊上几句。你愿意听，别人还不乐意说呢。如果你想看到真实，眼前所及的全是一片残酷。鞋穿着是否舒服，只有自己知道。有什么好聊的呢？又没人逼着你穿，都是自己愿意穿上去的。再忠贞的爱情，两人不在一起，那么，你与她之间，仍会因另外的一些人的一两句话，惹得怅惘，感动，泪下！于是开始心猿意马了。执着地等待，似乎是一种珍贵的品德与情操。很多人曾经拥有过它，并以此为豪，觉得与别人不同，是件了不起的事。可到了最后，再提起这些词语和情形，只会不断的反胃。 看完话剧，我和好友去到一个川菜馆，几个家常菜，喝了一瓶酒。好友留我在宿舍暂住，我执意要走，因挂念着网吧里杀人不犯法并以此为乐的游戏。两人在校门口告别。然后，我走到大街上去等车。夜幕深沉，夜风清凉如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年轻了。不，是轻松了，舒畅了，卸下了很重很沉的包袱似的。我的心，也不知是因为今天的话剧，还是因为刚才的酒精，哏哏地跳动着，活泛了起来。好像又有了那种校园里的少年性情呵。那种愤怒的，激昂的，简单的，粗暴的性情。我站在路旁，看着大学学府附近，普遍存在的林罗满布的独特的风景。一对对的青春学子们，小鸟投林地钻进了蜂巢似的招待所。不远处红灯闪烁，我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减速靠近身来。我面红耳赤，深吸一口气，喷出一股醉人的酒香。拉动车门，心里着实为之前的岁月而不甘，而懊恼，而不能原谅自己和别人。车门打开，我朝地上使劲地啐了一口唾沫。身形一晃，钻进车内端坐着。一抹灯影，逃似的去了。 赞 (散文编辑：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