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的向阳花 向阳花

时间:2019-12-11 10:32:52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导读】:我们村地处晋中盆地的边缘,两千多亩土地被沟壑分割成几大块。所谓修大寨田就是在原来的地塄上打一条新的土堰,外切里垫把耕地围起来,从外观上看,就像大寨的梯田。

  世上所有的人都认为:农民是最劳苦的人,要不连自己都承认是受苦人。文革给一代人创造了一个新标签,叫知识青年。知识青年没有文凭的标准,大概读过书的就算,但在农村,可分为两类:插队知识青年和回乡知识青年。不管是那一类,并没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地愿意扎根农村一辈子。插队青年的根本来就不在农村,即使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也不愿把根留驻。电视剧《北风那个吹》就真实的反映了那一代人的生活环境和与命运挣扎的艰难经历。剧中的女主角牛鲜花就是回乡知识青年的典型代表,她虽然头上罩着那么多的光环,县革委员,武装部副部长,大队革委主任兼铁姑娘队长,但她也向往城市,当条件具备,她还是会放弃农村的一切,毅然决然地进城。而与牛鲜花截然不同,我却栽了个大跟头,由村里令人眼热的生产队会计,一下子打入到"副社员的行列。就像命运给初生牛犊开了个玩笑。

  

  我初中毕业在当时就算回乡知识青年,按在当时的家庭条件,能在村里当会计就算烧高香了。本想干一番事业,但在那种不正常的社会环境中,我努力过,奋斗过,也千方百计地迎合过变化莫测的形势和人,但最终失败了,被当作两种势力明争暗斗的替罪羊,从并不掌管多大实权的小队会计岗位上撸了下来。在农村,会计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摔下来照样会摔得很重。那些日子大有黑云压顶之势。当时我刚结婚不久,村里顿时风言风语四起,兴灾乐祸的人到处散布等着看吧,媳妇肯定在不住他就能当会计,不要他当了看他怎么办?好多善良的人也这么看。在村里人看来我已无什么前途可言,不要说跳出农村,恐怕连正常的社员资格都没有。就如同刚学会游泳的人一下子被圈进险象环生的旋涡,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走出会计室,正好赶上农田水利工程上马。那时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喊得震耳欲聋,记得当时有篇权威社论提出:一年不行,两年不行,三年行不行?四年五年总可以了吧!现在已经到了总可以了吧!的关键时刻,各级领导要层层向上交帐,于是便层层向最基层的生产队压来,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派工作队进村。派驻村里的工作队是地区级的,可见上级对一个不足600人的小村子的重视程度,同时也反映出村里这几年的学大寨没抓出什么成绩,拖了运动的后腿。带队的是一个姓白的领导。一进村就来了个黑猫抓地,驾临于村干部们头上指挥生产。当时正处于三秋生产的关键时刻。工作队一声令下,集中所有的强壮劳力上大寨田。要求两头见星星,两顿饭送工地。口号就是要让村里鸡犬不宁,地里人声沸腾,红旗招展。说只有这样,才有学大寨的气派。我当然是上大寨田的对象。这里特别想说说我的铁钎。当会计的时候并不经常使用农具,所以家里的农具都是些摆设,根本不好用。尤其是那张铁钎,是我刚从学校回来买的。一次去三泉镇赶集,从原来的学校出来,想到以后要扎根农村劳动一辈子了,就在地摊上买了一张。当时不会鉴别农具使用的好坏,就挑了一张又重又笨的,足有普通铁钎的两张重。回来同院住的田大伯还教训了我半天。实际使用的时候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同样的活计要比别人出更多的力气,好在当了会计以后基本就没在使用它。如今从墙疙垃里拿出来,铁钎表面锈得足有铜钱厚。花了整整一个中午的时间,才见了点铁青的光泽。妻见状劝我再买一张。这个道理我也懂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我决定不买新的,就使用这张专门用来折磨人的特殊工具。因为只有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对肉体的自残才能减轻心灵上的伤痛。

  

  我们村地处晋中盆地的边缘,两千多亩土地被沟壑分割成几大块。所谓修大寨田就是在原来的地塄上打一条新的土堰,外切里垫把耕地围起来,从外观上看,就像大寨的梯田。据说是为了保水。然而大寨的土地挂在山坡上,而我们那儿本来就是几百亩一块的平展展的耕地,外边打这样单薄的土堰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在当时实在没人敢提出异议。为了显示学大寨大干快上的气势,队里成立了指挥部,上大寨田的劳力按部队的建制编组,我被编在二排。头天出工,村里大喇叭放着学大寨的歌曲,全部劳力拉到村南地塄相连的几块地里,以排一字形排开,每隔一段插一面红旗。远处看去,队伍浩浩荡荡,战线拉得见头不见尾,工地上人声鼎沸红旗飘扬,好不壮观。其实这样的大兵团作战,劳动强度并不怎么大,反正每人坚守一段,你只要身子晃动就行。至于工程进度,大可不必着急,反正有的是时间。只要上级检查的人不来,摆好的阵势就不能变动。因为摆这样壮观的阵势也是很不容易的事。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磨洋工。这里不得不说说二排长,二排长是组建农田基本建设兵团时才由地区来的工作队任命的。他比我小几岁,没上过几天学,由于大人的关系,平时队里人并不看重他,遇事还免不了捉弄他一番。每逢这种场合,他到不怎么在意,反倒是别的人有点不忍心的意思。队里的老少爷们谁也没有想到会让他当二排长,作为当事人,他也有点儿头重脚轻,手足无措,一副找不着北的样子,说话本来就没个正形,现在要站在人前讲话,谁看了都有点滑稽。别的人打心眼里看不顺眼,会不择手段地玩弄他,而我没有这个资格,也不会玩小人的把戏。

  

  二排长上任不久,有件事让他遇上了。村里过去的贫协主任六十岁生日,至从四清运动开始,这类事情就办得很低调,人们都担心被当作资本主义思想的典型。老人儿女多,其中两个女儿又嫁本村。本来儿女亲戚中午凑在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祖祖辈辈看重的人生重要日子,是人之长情。可能是动作大了点儿,消息不知怎样就传到工作队的耳里。这时村里人正吃饭。在大寨田工地吃饭的人刚放下饭碗,正围在一齐玩用筷子顶碗的土杂技,就听一阵急促的集合号声,二排全体马上紧急集中,全排人马跑步回村里,有重要任务。队伍拉到村东头那家过寿的门口,大家才知道是开现场批判会。工作队气势汹汹地站到队前,神情十分严峻地说:现在村里有人和学大寨唱反调,利用‘封资修’的那一套对抗学大寨运动,大家要对这种行为进行撤底的批判,把它批倒批臭说完还喊了几声口号。接下来该大家踊跃发言了,但很冷场,队伍里互相交头接耳,纷纷躲避工作队的目光。只见二排长神情激动地站到队伍的前边,带头批判起这家人来了。他不长的发言引得队伍里先是偷偷发笑,到后来实在控制不住了,变成了哄堂大笑。但二排长还是硬着头皮领头喊起了口号,批判会实际开成了一场闹剧。

  

  这个过程大约经历了半个多小时,到后来队伍里的人都神情彻底放松了,根本不像是在开批判会,倒像是欢迎什么人物的现场。假如我没有当过那几年的会计,假如我没上过那几年的中学,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利用一切机会寻找欢乐,对眼前发生的全不当回事。然而我不能,我是刚刚被撤消会计职务列入另册的人,像眼前过寿的人家庭成份好还被抓了现行,我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几十人的队伍里,只有我规规矩矩的站着不动,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随着二排长举拳头,不出声地喊口号。

  

  那时的学大寨,尽管上边想尽了各种办法,从组织上搞大兵团作战,掀起一个又一个的高潮。思想上狠抓制胜法宝,时时盯着阶级斗争新动向,搞什么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所有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真正沉到学大寨的最前沿,其实是在搞大规模的作秀运动。对于回归劳动队伍的我,体力上并不感到有什么吃不消,每天出勤都很愉快,混同于其中想方设法去偷懒;肆无忌惮地捉弄二排长;取笑起哄来往的年青女性。那时的农田基本建设工地大都安排在公路旁,边劳动边可以看过往的行人。每当有大姑娘小媳妇从面前经过,便有人带头喊看兔,所有的人便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起欢呼起哄起来。闹得再胆大的媳妇也只有低头逃跑的份儿,那些小姑娘们就更不用说了。为此还惹出不小的麻烦,曾为戏弄过路的邻村支书的老婆,人家不吃这一套,闹得下不了台,为此还惊动了两个村的最大领导。一天尽管劳动十多个小时,但感到时间并不觉得难熬,差不多天天都会制造这样那样的荒诞闹剧。它暂时缓解了我心中的痛楚,麻木了那根梦想脱离农村的敏感神经。不过最感到难以忍受的,就是每天都要接受那个姓白的工作队的训话,还有二排长指手画脚蹩足的瞎指挥。与同伴们欢乐之余,总有一种被当做猴子戏耍玩弄的感觉。

  

  春节过后,大兵团搞大寨田工程的高潮掩旗息鼓,二排也随之解散。一年一度的春耕生产开始了。我没有了会计的身份,像队里的其他社员一样,开始一日三次,到多年来自然形成的劳力集中点上等待队长派活计。二队的劳力集中点在离我家不远的饲养处的西墙根。这里是一块单干时的场院,场院的西南角安放着过时了的石碾,南边半个场地是栓牲畜的地方,最东边有一眼水井,是人畜吃水共用的。北边靠街的地方是人们等待出工站坐的地方,那儿向阳背风,每天队里的社员都习惯到这里来集中,不管是已经分配了活计的,还是等待队长指派活计的。因为这儿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上至天文地理国家大事,下至家长里短偷鸡养汉。这种雅俗共存荤素不分的村野论坛,实在是块闲聊消磨时光的好地方。

  

  刚从学校毕业回村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到这儿来,虽然我不能向那些老资格的受苦人那样,高谈阔论发表演讲,但这里给我认识社会提供了最好舞台,也是熏染农民素质的好课堂。如今却没有了过去的感觉。也就是说,从会计的岗位上掉下来后,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了。天寒地冻的日子还没有完,队里还实行的是两出勤。第一次到场院去领活计,感到头都抬不起来,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站到人市的边缘,看着眼前乱吵吵的人群,我有一种置身于待价出售的感觉。其实站到这儿的大多数人已经有了固定活计,赶车的,切草的,还有三三两两一伙单独干活的。时间差不多了,队长才把手拥在袖筒里,来这里发落安排当天的活计。指名道姓分配活计的,都是些比较自由随便的活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才能够有机会得到的。等把这些零星活儿指派完了,队长一句话剩下的都走,干的活计都是大路活计,农业社,不用问,一家干啥都干啥。

  

  我当然是在剩下的队伍里,因为我在新上任的队长的眼里,是有问题的人。而且我的下台也与他有很大的关系。这个人比我大几岁,是四清运动涌现出来的积极分子。他性格怪癖,用村里人的话说叫癖荚。说话办事总要与众不同。比如:当队长领着人干活,如果今天他心顺,干活中间休息,可以一直息到收工。有时候息得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主动起来去干点活计。如果今天心情不好,那就遭殃了,不仅取消了劳动中间的休息,而且别的队里早就收工了,他还黑唬着脸不让收工。饿得人们前心贴后心,但谁也不敢张口提收工。他自认为是村里的能人人。这倒也不假,可惜没有用到正道上,掏家雀捉犵狸自不在话下,最擅长的是搞恶作剧。记得我刚参加劳动那会儿,跟随队里的半大小子晚上到人家窗户外学半夜鸡叫,拉人家的门铃都是他出的点子。那时县里有一个闻名全国的农业先进典型村,村里的养猪状元和他同名同姓,于是他也打起了养猪出名的主意。当时他还不是队长。在他的鼓动下,队里盖起了猪场,并让他当了猪场的场长。本想他也能像人家养猪状元一样养出名堂,可一年下来,猪是越养越少,而且活着的猪也都喂成了三根柴。不仅没给队里带来好处,还赔了很大的一笔。这个人还有个毛病,男人生着女人的口,好说闲话,好搬弄是非。假如今天去你家窜个门,保不准明天婆媳俩就会闹起矛盾。然而他顺应了当时的社会潮流,在撤换队里原来的队长和会计后,工作队把他扶上队长的位置。我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他的眼中钉。作为他的对立面,可见今后一定有好果子吃。

  

  黄土高原十年九旱,给土地保墒是春季的头等大事。每年一过惊蛰就忙活上了,队里的主要活计就是搂地。单独派活肯定是轮不上我的,每天都是跟着大部队劳动。这倒好,省去了到饲养处场院等活计的这一关。估摸着到了出工的时间,扛上工具直接到地里就行了。春天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黄土地,一阵阵黄风搅起漫天的沙尘。出工了,队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肩上都扛着耙,三五成群,远看就像猪八戒的人马出了高老庄。我尽量走在队伍的中间,觉得这样不显眼一些。到了地里,先来的人还不动手,而是双手抵着耙把站成一排,边等人边起哄开玩笑。估摸人到的齐了,领头的队长先开耙搂,然后依次跟随,等最后一个人动手的时候,前边的人已经搂出一大截了。整个队形就像天上飞过的大雁排成的队,成阶梯形的。每个人搂地的宽窄一般没规定,大约就是一米宽的样子。紧跟在队长后边的是和队长关系比较密切的几个,大部分人都愿意排在队伍的中间。这样等轮到我的时候,也就到了队伍的尾巴了。而排到队伍后边的都是些老弱劳力,所以我就显得很另类。开头我倒没怎么在意,觉得远离队里的那些是非人还清静一点儿。后来发现,这样的干活,吃亏的总是排在后边的几个人。我不敢说所有的人都想耍奸,但想方设法混水摸鱼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夹在中间干活的人,很容易偷工减料,耙下的地段会越来越短,当然质量就更好糊弄了。所以排在后边的人会发现,自己干的活计会越来越多,直至离领头的人越来越远。村里人多少年来形成了习惯,不管是干什么活计,地头就是休息或是收工的站点。所以都把地头作为目标,争取比别人早到,那怕是几分钟也是一种享受和荣耀。因为这不仅仅是可以比别人多休息一会儿,更重要的是在队长的眼里,它是评价劳力强弱的有力证据。虽然排在后面的人总要比其他人多干好长时间的活计,但评分的时候总是比别人要低。

  

  开头我也能忍受了,多干就多干点吧,反正自己现在是在人家的手底下。但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虽然撤消会计就意味着政治上有问题,但决不是戴帽子的阶级敌人。那天是在村南的李宝地搂茬子,也像往常一样,等轮到我动手的时候,已经有到了队伍的尾巴。这块地去年种的是高粱,埋在土里的高粱茬子又大又多,搂起来特别吃力。排在我前边的是叫二保的后生,比我小几岁。今天可能是家里有事,出工晚了一点,要不他总是紧随在队长的后边,属于会讨领导喜欢的那种人。排在我后边的是保保,他跟我同岁。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矮,属于那种落园的茄子没长开。虽然是年青后生,可队里并不把他当强劳力,而是作为女劳力使用。但人老实本分,从不偷奸耍懒。这一前一后两个人,家庭成份都不好,都属于当时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但在队里的位置却悬殊很大。很快排在前边的二保就显示出他的精明,与我两的距离越来越远,而我俩搂的地段却越来越宽。太阳开始偏西了,按惯例,该到收工的时候了,地里早已没了说笑的声音,气忿显得很沉闷。人们焦急的等待着队长发话收工,尤其是那些家庭主妇们,更显得心急如焚。从队长的脸色看,他今天的心情不怎么好,看来今天又是个闰晌午。所谓闰晌午就是延长上午的劳动时间,到了该下工的时间不让收工。有时队长为了惩罚个别社员,会拖延到别的队开始出下午工了,才发话让收工。这时全队的人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被惩罚的那个人身上。

  

  那一天我就成了引发闰晌午的罪魁祸首。多年的集体劳动已经把人磨练得十分精明了,不管男女老少,差不多都会掌握干活的分寸。估摸快到收工的时间了,活计正好可以告一段落。那天地里的人差不多都搂到地头了,性急的人已经开始做收工的准备了。而我和保保还离地头有一大截。因为我俩搂的地越来越宽。我使尽全力也赶不上大队人马,而我又没有偷懒取巧的技巧,也不愿意偷懒。不管怎样,我得保持自己文化人的形象。地头站着等收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都投向正在拼命干活的我。这时的我心里也挺着急的,抬头看了看前面,只见完成自己任务的队长并没有要收工的意思,而是点了根烟,席地坐了下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心想,今天要出我的洋象,把我推到火鏊上烤了。果然不出所料,随着时间的推移,焦急回家的人们,特别是急着回家做饭的妇女们开始沉不住气了,先是低声埋怨,有的开始借着旁边收工的牲口指桑骂槐。然而没有一人出来动动手,帮助把最后一点活儿干完。因为坐在那儿的队长始终一声不啃,别人就不敢做出想要收工的举动。差不多有半个多小时,我就在众人刺眼的目光下,努力完成着自己应该完成的任务,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鞭子抽着干活一样。那个时刻,我读懂了奇耻大辱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这里不能不提到一个女人:她是队里有名的浪女人,年龄大约四十多岁,人送外号解渴瓜。不管村里人对她怎样,见了她我总是规规矩矩的叫婶。她娘家是山里的,深山出俊鸟,人长得模样十分俊俏。到了出嫁的年龄,正好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父母为了躲避兵匪,胡乱找了家人家就嫁了出去。她跟这个男人的婚姻有点像《水浒传》中的潘金莲与武大郎,谁见了都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两人的感情生活可想而知的。她热情大方,性格开放,队里不管老的小的都愿意跟她开玩笑,而且不管多出格的玩笑她都能承受得了。我刚参加劳动的时候,曾听人说过,一次在菜地里劳动,休息的时候,几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男人跟她戏闹,最后闹到把她的裤子脱下来,引得周围的人都把头转过去,她都没有恼了,只是哈哈一笑算了事。反过来,她开别人的玩笑也是不讲场合和深浅,口无遮拦的她常常会让公公在儿媳妇面前下不了台。可见她的存在给枯燥乏味的田间劳动带来了多少欢乐。不过人家可是浪而不荡,相好的人肯定是有的,但决不乱来。只有她的相好的在场,她才会有所收敛,变得女人一点儿。她从来不开我的玩笑,在我面前总是一副长辈的样子。那天收工,我满含委曲的落在人群的最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缓缓走着。想不到她一反常态地站在路旁边收拾茬子边打量周围,像在等什么人似的。当我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她神情严肃地叫住我:孩儿,你的学生脾气得改了,犟汉吃得犟汉的亏,会计的职位是怎丢的。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而麦子却等不到秋天,炎热的夏天正是麦收的季节,也是对农村人考验的季节。经历过严冬酷暑的人还有什么苦难受不了呢!种到地里的种子很快破土而出,庄稼苗对政治气候是不敏感的,不管社会上刮什么风,只要满足最基本的生活条件,它就会不停地生长,很快就把大地染成了一片绿色。当田里还是光秃秃时,我的那个婶说的那句话,却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萦绕。她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生存课,要想从逆境中抬起头来,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苦,才能在队里算个人。机会就是眼下的割麦子农活。俗话说女怕纳鞋底生孩,男怕锄谷割麦子

  

  我是左撇子。上中学的时候为了改变先天形成的习惯,也像大多数人一样用右手握镰刀,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血肉的磨练,几乎是在血水里泡了三遍,后天最终战胜了先天。那时靠的是一种精神的力量,是当时宣传的一大批革命英雄所代表的时代精神鼓舞了我。今天能给我动力就是尽快走出撤消会计职位后带来的政治阴影,摆脱受歧视受污辱的困境的迫近愿望。那一段日子里,我的心情始终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状态。二模子是队里有名的割麦子高手,是我儿时一块玩耍的伙伴。他身材不高,长得削瘦,但割麦子很有优势,因为弯腰不用太大。村里人评价好后生的标准有两条,长得膘悍强壮这一条首当其中;在有就是干活嵌,也就是干活会使巧劲的意思。二模子割麦子就属于嵌的人。要知道,村里的年青人要落个好后生的名声,不仅能得到姑娘媳妇的青睐,没结婚的找对象不难,就连结了婚的也很容易成为女人们追捧的目标,隔三差五的沾点异性的便宜。更实惠的是评工分可以评高分,不管劳动出没出力,都是标兵分。

  

  开镰啦,麦田里十分热闹。割麦子的三人一组,前边一人开行,两边各一人贴垄。负责开行的人都是队里公认的好手。割麦队伍由一个个小三角形组成大的三角阵形,只见镰刀飞舞,背部迎着金光闪闪的太阳不停地蠕动,场面十分壮观。这样的场面最能激发人的积极性,更何况抱着个人目的呢!开始我是没资格担负开行任务的,但我专挑二模子搭组,他开行,我贴垄。我知道这样做体力会不好受的,因为暂时两人的割麦技术还相差很多,但我必须这样做。其实繁重的体力劳动并不难战胜,怕的是失去精神动力,大概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此吧!每年的割麦大约需要十多天的时间,当地里的麦子割到一半的时候,我的割麦技术已经差不多赶上二模子了。众人看我的眼光也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我们的队长,自打我丟掉会计的位置,到他手下劳动以来,就没正眼看过我。如今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地头休息的时候开始招呼我抽他的汗烟。当然我也尝到了甜头。因为我割的快,总是最先割到地头,这时回过头来看正在奋力追赶的人们,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这恐怕就是社员资本的积累吧。

  

  割麦劳动结束后,我好像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似乎变成了真正的农民,和其他社员没有了区别。那年的交夏粮,我和队里的后生们一顶一的扛麻袋,200斤的齐包放到肩上,快步捷行,根本看不出一点学生派的影子。坐在送粮的马车上,一会儿怪声怪调地唱电影《青松岭》插曲,一会儿戏耍过往的女人,对着大姑娘小媳妇乱喊乱叫;到了粮站,想方设法捉弄粮站的公家人;交完粮十几个年青后生围在一起,每人十个干巴巴的月饼的往肚子里填。吃完了,从口袋里掏出窄条报纸,学着电影《艳阳天》里的主人公——肖长春的样子,卷着烟叶抽。其实,不管什么样的条件下,只要溶入你生存的那个环境,与群众打成一片,就会找到快乐的。

  

  繁忙的三夏劳动过去了,我也从过去安排活计时,被冷落的处境中解脱出来,不再是剩下的社员。队长先是派我到菜地帮忙,没几天就分配去浇地。这些活儿既苦轻又自由,还能挣全天的工分,属于队长照顾人的活计。浇地组共有三个人:我.保保,还有一个是负责技术的,年龄比我俩大一点儿。队里东崖底有一眼大锅锥机井,水抽上来后流入崖底的旱井,然后再提上来浇崖顶的几百亩地。打这眼井的时候,我还在队里当会计。记得还为打井作过贡献,井壁使用的砖井洞就是我和队里的泥工匠人砌的,因为这也算是个技术活儿。井洞每个直径1米多,高1米。打井的时,人推着大锅锥往下钻,边钻边往下放做好的井洞。现在看见它,不由得想起了当会计的日子。上下两眼井安着两部链条水车。三个人有一人照看水车,其余两人巡查水道,往地里浇水。那时的提水工具简单,井里的水流不大。人显得十分轻松。

  

  夏秋之交,正是庄稼长得最旺盛的时候,也是最需要水的季节。村里经常停电,所以浇地没有上下工时间,只要来电就得开机。白天来电时断时续,根本没有规律。到了晚上12点以后,电才能稳定送上。后来有人把当时的计划生育难办,娃娃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原因,调侃为都是停电惹的祸,恐怕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三人合上电闸,开好放水渠道,就躺在崖顶机井旁的一块草地上,头顶深邃的苍穹,群星闪烁;远处的村子里不时来几声狗叫;身旁的水车有节奏的发出哒哒的声音,水渠里潺潺流水低吟。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夜晚啊!此情此景一点也不比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逊色。如果你是一个久居闹市的文人墨客,突然置身于如此美妙的环境之中,一定会引发无限的感慨,甚至会触发天才的灵感,创作出千古不朽的作品。这样的雅兴不属于我们,至少在那个年代不会产生。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照例合上电闸,看着水流进地里。我们三人不知是谁先提出的:队里的甜瓜熟了,咱们去吃点儿。说是吃,其实叫偷。于是留下保保看守机井,我和另外一人去瓜田里去拿。这类偷瓜摘果的把戏儿时曾和小伙伴们做过,看瓜田的人到了后半夜早进入梦乡了,你只要离瓜庵远一点儿,偷偷摸进去,想挑那个挑那个。虽然多年没再玩过了,但现在重操旧业还是挺熟练的,也觉得挺有趣的。多少年提起浇地的事,马上就会想起瓜田,嫩玉米,桃枣一类的形象。对于我来说,那个时候的秋天,是一个滋生私欲的季节。

  

  年青的生命就是在这种近似麻木而有充满迷惘的时光里流淌。当满足那可怜的一丁点儿私欲,短暂的快意消失后,一种恐惧会从心底油然而生:难道我就这样庸庸碌碌地当一辈子农民吗?

[责任编辑:男人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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