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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12-25 10:34:29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岁月无痕 小时候拍照总喜欢吐舌头,无意识的。长大后才发现,我幼年的标志性特征与夏天的狗差不多,舌头耷拉在外面,区别是狗很可爱,我却丑得很。 母亲吓唬我说会有公鸡飞过来啄我,摄影师也试图用什么东西转移我的注意力,可我一缕不予理睬。我睁圆了眼睛紧盯镜头,顽固地伸着舌头,在听到快门响以前,绝不缩回去。 不过长大后端详那些照片,我还是挺满意的。无论身边的人长得多漂亮(比如姐姐),看照片的人注意力往往都集中在我身上,他们惊呼:啊,看这个小姑娘,吐着舌头呢,多可爱啊。

小时候贪吃。那时实行票证制度,物资紧俏。父母亲每月随同工资领回来的肉票也就够去供销社买上两斤猪前槽或后丘,单这点福利已经令许多孩子多人口多的人家羡慕不已。至于排骨,不到年节,更是想都不敢想。 我上小学时,姐姐刚刚小学毕业,去县城读初中。我上初中时,姐姐已经中学毕业,考上了大学。姐妹在成长上总是存在着一个时间差,而父母亲整天忙于工作,我的童年便格外寂寞。 入冬后的一天晚上,母亲说外婆要来东北探亲了,过完农历年才走。我特别兴奋。我想到寒假不远了,姐姐也会从县城回来,到时候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该有多好啊。 这股子兴奋劲儿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姐姐放寒假回来之后才慢慢冷却。

又过了几天,外婆真的来了。她穿着一身黑夹袄,脑后挽着髻,上面插根铜簪子,簪子上挂着一个环,总是不停地晃来晃去。外婆是小脚,鞋是亲手缝制的,鞋面上绣着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她来的时候胳膊上挎着一个筐,上面严严实实地蒙着一块花布。她进了屋,把筐放在地上,我悄悄过去掀起一看,里面竟然是两只体型硕大的母鸡!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两只鸡可不一般,是说得出品种的。 一周后的一天早上,母亲从院子里回来,脸上喜滋滋的。她从兜里掏出两只鸡蛋给大家看。哦,天哪,那真的是鸡蛋么?看起来足足有鹅蛋那么大呢。

从那以后,外婆带来的两只鸡便成了附近鸡中的贵族,享受到与其它鸡不同的优厚待遇。那时我正看历史书,研究最惠国待遇之类的名词,便统统安到它们身上。它俩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家中地位不一般,走路的姿态格外威严,高昂着头,踱着方步,完全不把其他母鸡放在眼里,甚至连公鸡都不予理会了。这可给它们带来了灾难。一天,我亲眼看见一只公鸡追赶一只鸡中贵族。鸡中贵族咭咭咯咯地叫着在前面跑,有点慌不择路的样子,不断地拍打着翅膀,眼睛里一片惊慌之色。公鸡呢?它气得满脸通红,高耸的鸡冠子更是红得几乎滴下血来。它的体型没有鸡中贵族肥大,甚至还稍显瘦小,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战斗力。它的眼神透出不可侵犯的庄严,那凛然的气势,简直像战场上临危不乱的将军呢!

早春时,外婆走了,姐姐也回县城读书,我又孤单了。 一天晚上,父亲下班回来,竟然赶回了一只小白猪。他解释说同事家母猪生的,比市场上小猪卖的便宜,他就买了。

母亲有点担心,怕养猪太脏。父亲拍拍胸脯说由他负责。母亲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她当然知道父亲在想什么。按照当地的习俗,过年杀猪是一件既热闹又有面子的大事。穷人家是杀不起猪的。 就这样,我多了一个可以对着它说话的同伴,小白猪。

不过没几天我就对小白猪不感兴趣了。倒不是因为脏,而是因为它和我不亲近。

很奇怪,母亲养的猪也像她这个人,身上常常散发出香气。在没有圈猪栏的日子里,它从不在家中便溺,而是从栅栏的缝隙间钻出去,跑到房头的垃圾堆。母亲从未给它洗过澡,它依然浑身干干净净。渐渐的它简直不像猪,而像一只狗,因为没过多久,它开始看家,见到生人进门就冲上前去冲着人家直哼哼不说,而且竟然赶在母亲下班之前,跑到半途接她了!

作为对小白猪忠诚的回报,母亲也是慷慨的。她每天早晨和晚上亲手给它熬玉米糊,有时还偷偷在里面打上一个鸡蛋。这待遇连父亲也不常有。她甚至没事时坐在院子里和它聊天,轻轻拍着它的脊背,亲密程度直逼我和父亲。我倒没什么。我日里想夜里盼的是姐姐。父亲就不同了。他望着母亲的背影,脸上常常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可是又能怎样呢?它只是只猪啊!

这个结论在那年冬天得到了验证。

进入腊月,许多养了猪的人家开始安排日子杀猪。我隐隐感觉到,小白猪的厄运即将降临。而且准确地讲,这个时候的小白猪已经长到近两百斤,称得上是大白猪了。

腊月二十三的晚上,我听见父亲在厨房低声与母亲商量:不能再等了,再等年就过去了。 母亲没吭声。

腊月二十七的早晨,我醒来后,发现母亲不在家。 上午九点多,父亲和两个陌生男人推开了院门。陌生人手里拎着绳索,还有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进门时朝墙角下的小白猪瞟了一眼。小白猪仿佛预知到了什么,浑身直发抖。 父亲吩咐我去同学家玩,我赶紧走了。 傍晚,我饥肠辘辘地回到家,推开院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推杯换盏的吆喝声,雾腾腾的热气顺着厨房的门缝往外冒,院子里香气扑鼻。小白猪不见了。墙角的雪地上有几滩发了黑的血渍。 我进了厨房。灶台上的大锅盖着锅盖。香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我盛了一大碗米饭,从大锅里挑了几块瘦肉和粉条,坐在灶台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夜里,我被母亲抚摸我的头发的动作弄醒。灯光下,她一只胳膊支着头,正温柔地望着我。看见我睁开眼睛,她轻声问我猪肉香不香。

香!我迷迷糊糊地说。

母亲笑了,一颗泪珠儿顺着眼角滚下,落在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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