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棬子树下】棬子树

时间:2020-01-07 10:31:14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棬子树下

  

  小山村的灯火浮在夜里,一条炫白的水泥路远接峦桥下连保胜场,把乡村截成了两节,一节丢弃在荒野,一节送给了城市。乡村的灯光不如城市的灯光那般爵士,象旧历年间更夫手提的灯笼,总是照出乡愁。

  

  走在山丘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以前是赶新津永兴场的捷径,因为有了大路就荒废了。丛生的野草掩埋了旧道,何山埂曾经有棵老棬子树,每逢赶场天常有人在树下歇气。何友元的母亲何奶奶见机就在树下搭了草棚,摆了架凉水摊。棬子树叶覃覃如盖,像一把伞,野蜂在吊吊串串的棬子花上发出嗡嗡的声音。凉水杯子的水太满了,溢得满桌都是,蜂也从树上下来吸水,打人耳边飞过,令人生怕。何奶奶的一把芭蕉扇在玻璃杯和白瓷碗上挥舞,芭蕉扇分身无数的影子在凉水里。从井里提上来的凉水,为了卖相勾兑了颜色,勾兑了颜色的凉井水,桃红,菜黄,薄荷三种,二分钱一杯,赶场歇脚的人高矮要坐会儿喝水乘凉,何奶奶顺手递把芭蕉扇过来,说些风趣话,摆点闲龙门阵。常看见友元坐在树下看书,偶尔烦眉搭眼看人一眼,仿佛受到了惊扰,不安地把书盖在脸上,躺倒在竹椅上书如片瓦,盖成了一座梦楼,友元似乎也进入了梦乡。何奶奶偶尔借闲给他扇一扇,拍他脚上的墨蚊子。和父亲赶场路过总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我那时尚小未入学堂,在父亲一再的夸奖下认识了友元,他是我读书的榜样。而我那时内心喜悅的是凉井水的鲜颜,好看似有花的芳香,果的味道。其实水的本质是透明而无色无味,自然无需勾兑,我对水没有象对蜜的爱意,惟因见何奶奶那么殷勤的在调水,才知世上的尊重比人的爱惜更无边的大,倒是愁困苦乐要从这里滋长,人生才有味道。

  

  一晃几十年过去,何奶奶的白骨早已敲得鼓响。当初的少年友元已是年过半百近花甲的人了。友元是我们村上的秀才。他的书屋贴了条幅:看天种地干活,埋头掌灯读书。他的学识可富五车,思想却如一根旗竿,标的高,而一点不切实际。乡下人说他:读书读到牛皮股丫丫头去了。今年春节我突然想起去看他,我已近十五年没见过他了。去他家的老路已荒没,看不见他年一路相随的脚迹。当年的老棬子树已倒在了友元的灶烘门前,烧火煮饭化成了日子。山埂下的废院里,一盏孤灯在乱石丛中点缀着伤感的光辉,他母亲在世的院子,郁郁葱葱挂满果子的果木树,夜晚箫箫竹声的斑竹林,竹林里啾唧的鸟叫都消失了那些年,我来没菜时,他就提了弯刀到竹林里砍笋,漂水,或拌或炒。在他笔下,皂角树上面住的一对喜鹊,是他文章里的诗料,爱情的题材。如今,只留一丛萧蔷一间破屋一块老朽一个孤魂一方尊神。

  

  稀了缝的门挤出压扁的光线,扯伸了院外的弯路,斜了的门枋上是那年我为他上梁挂红的布,已成白旌。我叩门喊:

  

  何友元。

  

  哪个?开门一眼看到他的黄胡子,形锥骨立般见了我很奇怪,他的眼神也如他的手指一样细长,如针射穿了我。

  

  他引我进房间,几十年的一张书桌连着竹子绑的书架,一把吉它照旧斜倚着挂在墙上,空旷的房间还淌着它的绝响,它曾经伴奏过少女的歌声,让背太阳下西山的日子长上了翅膀;有多少人静气聆听,多少芳心荡漾,多少个夜晚的月光照在窗台上。一本小说的故事在山村播种,多少文艺青年趋之若鹜,而夏夜的星空闪烁一把坐上去就风雨飘摇的椅子缠满了绳索,纳入了多少人生的预算;一只蘸水笔伸着它的长舌,舔亮了生锈的文字,一本翻烂了的《红楼梦》抹了一把又一把辛酸泪,已成了盐菜。

  

  坐在椅子上抽烟的时候,友元斯文不像一个农民。他的笔下着实清顺,为人家写春联,取名字,写诉状,但他从没有想到用文章来求取利益,进取仕途。我们谈到了过去。他在文革大串联的时候,赶火车去过北京,见过毛主席,这是他引以为荣的经历。从中我看到了四十年前三十年后的他,一个青年,如我一样做着一个梦。梦里梦外,觉今是而昨非而今非昔比。像这破屋里的灯,照着这么一点光明,看起来很定,其实随时会跳跃会熄灭。

  

  屋外下起雨来,他为我有些担心怎么回去,就象我担心他怎么有足够的信心活下去,是什么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抗拒社会的日益变化,固守着这盏孤灯翻越文字的城墙枕典席文?我听见窗外的树叶与冷雨的对话,山那边的人又结婚了,我看见射支箭在天上与黑暗的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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