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一)】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

时间:2019-12-08 10:30:36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一个人的村庄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你面前,仿佛几十年,我活过的几十年,一天也没有离开过。

  

  门还是那个门,朝东走向。门牌上的号数由单数变成了复数。两扇门是换过的,依然是木质,还有原来门上的钉子拆下来重新钉上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知道。我只离开一会儿的功夫,甚至,没有挪动过脚步。

  

  墙角上放着的尿壶,女人们用过的瓦盆,都在,一动不动的泛着碱色,把墙皮上的一溜也浸出一片一片的花白来。他们都在。那群鸡,三只芦花的,还有两只褐色的,刚下过蛋,在鸡窝上咯咯咯的炫耀。

  

  牛在牛棚里,牛棚被你整理过了。牛棚的角落被秸秆堵得严严实实的。狗是进不来了,猫在逮耗子的时候偶然穿过。

  

  他们都在。爹,娘,就在这个院子里,收养着这些动物,像他们自己生养的孩子。而他们的孩子,已经陆续离开了村子,去了另外的村子或者城里。他们的名字留给了院子里的动物,这些孩子,继承了他们的名字,享受着他们曾经有过的幸福时光。于是,这一切就传下来了,一切都没有变,几十年了,纵使再过几十年,那土坯的墙,倒了,依然会被你扶起,门上的钉子脱落了,也会被你拧紧。

  

  这里的光阴也是凝固的,就像那院墙上的盐碱,一块一块,白花花的开着,没有枯萎的时候。

  

  你见过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没有了,它们永远在地里,并且保持着经年不变的姿势,等着你去抚摸。你赶着牛车从家里走到地里,从地里走到家里。一个人,一头牛,有时候是两头,村里其他的人也这麽走着。你们互不理睬,仿佛这村庄是一个人的。

  

  那个叫做蛾子的女人,在一道土梁后面,等你。有时候坐着你的牛车,有时候,你们就在土梁后面的草地里做着你们该做的事。她熟悉你的每一个动作,从你的嘴里嗅到了青草的味道。你们做着,笑着,把身边的草震的一颤一颤的。

  

  那是多会儿的事了。你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蛾子。你再见到她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后跟着一个孩子。身后的孩子背着一个旧的书包,孩子一动,书包就拍打着他的屁股,和着走路的节拍,一下一下,发出声响来。你熟悉那个声音。

  

  蛾子这次没有坐你的牛车,她把怀里的孩子放在了牛车上。牛和孩子互不熟悉,牛只偏着头,望蛾子。牛是记得蛾子的。牛永远记得它见过的人。

  

  那时候太阳正毒,蛾子的脸上沁着细小的汗珠,你的鬓间也趟着,一边一条,蚯蚓似的小河。你们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有牛的吭吃,一下一下的,砸向地面。

  

  此后,你多次走过那道土坡,却没有顺着坡下去,那片被你们压过的草已经齐刷刷的站起来了,因而那条被你反复踩出来的小路也就不见了。你只能顺着坡滑下去,那时你的裤子熨出了裤线。你没有顺着坡滑下去。你错过了那面坡。

  

  但你没错过村庄,它始终跟着你。跟着你回来,跟着你出去。

  我知道我回来的晚了。7月,茂密的庄稼挤得我无处可去。到处是绿,绿的延伸。村庄没有了荒芜。

  

  这已经不是我们的村庄了。

  

  我们离开的太久,村庄没有等我们,一茬一茬的庄稼没有等我们。还有那鸡,狗,牛,羊,路边的草,一层一层飞起又覆着的尘土,它们已经衍生了好几代了。你看到的它们,是它们的儿孙辈,它们理所当然的不认识我们。

  

  你惶惑了。

  

  你给了自己一个足够的理由离开村庄,村庄却没有足够的理由等你回来,就像蛾子。

  

  那以后,村庄在你的臆觉里越来越完整,成为一个人的村庄。你的村庄,还是那个时候的样子,等着你。

  

  那风

  

  一

  

  村庄里一年四季都有风。春天的风吹起了黄沙,夏天的风带着咸涩的水气,秋天的风把庄稼吹熟了,冬天,由北向南的风吹疼了村庄,村庄一整夜一整夜呜呜的哭泣。

  

  你被风吹着长大,和院里的狗,鸡,猪,牛一样长大。牛是不愿意长大的,所以有风的时候,牛使劲往圏里背风的角落缩。牛知道自己长大了逃脱不了拉车犁地的命,所以牛不想长大。

  

  鸡啊狗啊一个性子,在风天里乱跑,鸡咯咯的想蹿墙,狗也呜呜的想上墙,它们都想借着风势蹦跶一下,鸡想像鸽子一样扇着翅膀上天,但它的翅膀太肉太短,只能勉强上了土墙,狗更惨,顺着墙百米冲刺,一次一次撞在土墙中腰,撞的灰头土脸,把墙撞出好几个坑子。

  

  猪喜欢在风天惬意的打滚,风把猪圈里潮霉的气味带走了,猪能大口的喘气,惬意的哼哼,而自己毫无损伤。因此,每一次风到来的时候,猪就像过节时捞着好吃的一样,是最快乐的。

  

  还有你,你喜欢迎着风跑,两只不太健壮的胳膊抡的像风车一样,嘴里发着呜呜的叫声,和风一个性子。你也想象着被风吹起的时候,可以不用梯子,直接上了柴火垛子打滚。可以摸着张三家的李子树,王五家的桃子。有时候,还能看到女人如厕,那肥大的屁股在露天的茅厕一拱一拱的,是拉屎。尿尿的时候,女人很小心,一动不动,只听到哨子一样的响声。看的你脸红红的。

  

  风天,总要带走一些东西。比如,把张家的柴火搬运到李家,把王家屋顶上的玉米扬到刘家院子里,陈家的红枣好端端的在树上,被胡家的小孩吃了。一些不常在意的物件,常常被风带走,可能带到另一个村子或者更远的地方。

  

  风也带走了一些人。年轻的人们随着风走出去了,被风带往村里的老人们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有的又被风带回来了,有的就刮野鬼了,几年也没在村里露个面。

  

  每次刮风,都会带走一个老人,有时候是两个,有时候更多,像冬天的风,就会带走几个老人,风停下来的时候,有的人家大门上用木棍挑着着岁头纸,你就知道这家老人没了,随风而去了,不过也可能是不太老的人,这种概率不大,风总是先吹落弱小的东西,我们爱说的柿子捡软的捏。风就是这个性子,它把成熟的果实带走,还有人,到岁数了,被一场风吹没了身影。

  

  风也有累了的时候。那个时候,风躲在山背后了,一个洞里,或者一个沟里,不再打搅我们了,村子里里外外被风铺了一层,沙子,土,细小的柴草棍子。女人们包着头巾出来清理,先用短扫帚扫过窗台,接下来是院子,用大的扫帚,还有院门前的一块。张家和李家挨着,两家人就对着扫到一起,共同将垃圾扫到簸箕里。更多的时候,扫在一起的东西只是往边上靠,一直靠到村边,下一场风就又把它刮回村子里,院子里,窗台上。

  

  风一年四季刮着,动着,人呀畜呀也跟着动着。那些跑不动的人,就被风遗弃了,风过后,那家门楼上挂起了岁头纸,就知道那家有人被风丢了。还有老了的狗,被风遗弃在村头,或者那个土洼子里,又被风搬运来沙土掩埋了。

  

  二

  

  我们都没见过一场风在一个地方停留三天三夜。

  

  老辈人见过。从民国过来的几个老人,见证过风的奇迹。

  

  那时候,黄河发水了,他们在逃荒的路上,要去没去过的内蒙,那时候叫西口,是向西去的。光听过那里富庶,好活人,一家子肩扛手提的,上路了。路上也有好多的人,是奔那边去的。有赶了牛车的,也有只背了一个包袱的,包袱里是一路的嚼裹。谁也不知道这一路要走到什么时候。这时候,风来了,人们赶紧往背风的地方去,一路上,既没有沟岔,也没有人家的屋檐。风卷着沙子像下雨似地打过来了。

  

  三天三夜,或者还长一些。

  

  风停了,各家检点自己的人口家什,有缺了铺盖的,有短了口粮的,还有少了人丁的,被风吹散了。

  

  老人们不甚唏嘘,那风啊。

  

  风就是这样。

  

  三

  

  风肆虐到人间,必是生了很大的气的。它们转换成了另一种状态。比如,地震,海啸,火山,那些风就不是来自天上,是藏在内核里憋得久了的一次大爆发。听过一个笑话的,叫屁贲死的。讲的就是屁憋得久了,迸发出吹枯拉朽的力道,修正着人体内的器官和藏匿物。

  

  自然界就是这样,它借助风力来修正着一切。

  

  风搬运着。沙子,小草,微小的生命,甚至一座桥,一幢庙,一整个村子。

  

  我们随风漂流,小时候在风中举起的胳膊,要到老的时候才能放下来。那时候风吹不着我们了,但它吹着一座坟,一整片的土地,我们还在其中。

  

  在风中,我们永远是被动的。我们只能和风合在一起,为风助威呐喊。

  

  你现在接触到的风已经精致了很多,它在城市。在人的摆弄下小心小意地吹着,一直到城市的边缘,偶有走样。

  

  风知道你的心思。

  

  风一遍一遍的来,你跟着风跑着。这趟完了,还有下一趟。你永远也跑不过风。你永远也躲不开风。这是命。我们都信。

  

  一棵树是一段历史

  

  一

  

  至少是这样。

  

  当那棵树俯下了身子,摸着你的头,胳膊,甚至想把枝条往下拂到你的下肢,你的脚的时候,我确信无疑。

  

  它记起了你,它当然记得。你的脚蹭过它的皮,你的手不止一次的拽拉过它的枝条,也是它的肢,你们曾经很长时间的对峙。一棵树,和你。你把它当成自己的敌人,你要战胜它,那个时候你和你的伙伴们正疯玩着两军对垒的游戏,你参与其间,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卒子,那么多的人,本村的人,外村的人,还有一些城里来的穿了正宗军装的年轻人,胳膊上箍着红袖章的知情,他们更嚣张。你至少要比他们低一个脑袋,你还没有发育成一个男人,稚嫩的嗓音,看不到喉结的脖子和没有一点绒毛的上唇,你当然不会引人注目。在这样的巷战中,有你,或者没有你,谁也不会在意,你就像脚下的蝼蚁一样渺小,可怜。因而你离开了那里,你选择了树。

  

  你和树并不陌生,从它开始在这里生长,你还在摇摇晃晃走路的时候,你就摸过它的枝叶,作为回报它拂过你的脸颊。后来,它长高了也长粗了,你也有了力气,拽它的枝条,用脚踹它,直到它喊疼。你那时候是恶作剧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被他们忽略了,准确的说,你作为一个人,男人,在人堆里被忽略了,没有人在意你的存在和消失。你把力气给了它,把仇恨转嫁给一颗无辜的树。

  

  它承受着你的施暴,像它身后的老屋,承受着你的作践。默默地。实在忍无可忍了,它会举起枝条抽打你几下。

  

  它不恨你,它也不记你的仇。你的施暴扭曲了它的身体,也改变了它的命运。它没有像其它的同龄树一样,早早顶在房梁上,或者被削成各种农具的把手,也没有被弯成牲口身上的架套。它因你而幸免于难,存活的更久。

  

  我确信你和它的缘分,确信一棵树和一个人的缘分要比一个人和一个人的缘分深,久。在地下,在我们看不到的土地下,你们的根纠缠在一起,即使你走的远了,走了很久,你心里的纠结就是那树的根在缠着你,你摆不脱它。你们在同一块土地下,根系攀在一起。

  

  一棵活着的树是一部完整的历史。它忠实地记录了自然界和人类的一切。一棵死了的树,它的记忆不会丢掉,在它的体内,它彰显的疤痕,它内里的结,都是历史,记忆。只要你懂得。

  

  留在大门旁的那棵树,它不属于你,你家,也不属于左近的王家,右边的李家,客观地说,它距离你家更近一些,通过敞开着的大门,它看到了一切。你的一切隐私,你以为天不知地不知的那些秘密,树都知道。你以为没有人知道的事儿,树都知道,天,地也知道,它们和树通着呢。

  

  二

  

  你吃到了树的果实。

  

  可能是一棵杏树,李子树,苹果树,柿子树,枣树,

  

  也可能是一棵棠棣。它们有理由存活在我们的视野中,和我们一样,同属于一个北方,北方的一处平原或高原,一处洼地,堆砌了石子的,周遭围了一圈蒿草的,也可能长在坟地的边缘。谁家的坟地,那都是有了主的,那果实也姓了那家人的姓,和埋在地下的那个人一样。于是,其他的人就不便摘果子了,上面没人看见,地下还有人照料着呢,老人常说的,离地三尺有神明。偷了果子的孩子在不久之后总会遭到报应,不是摔了一跤,膝关节起了大包,就是手上拉了口子,或者耨草的时候,被马蜂蛰了。村子里的人会找出各种理由让你相信,这报应是真的。

  

  树是有根的。和树相比,人就像是土地上的浮萍,飘着。你和树好的时候,树就作了你的根,你在上面,树在下面,你的根也在下面,树驮着着你,牵引着你,羁绊着你,于是你有了牵挂,有了回头的时候,走的越远,回家的感觉就越强烈,这是你脚底下的树在作祟。你看不到它,她却紧紧揪着你。叶落归根,你就像是树上的一片叶子。

  

  你背叛了树,树也会背叛你,你就成了真正的浮萍,随风飘着,直到有一棵好心的树收留你,你像一片叶子粘在它的身上,你才又找到了根,才能脚踏实地。而那棵树是不能叫做故乡的。

  

  天底下的树都是一家,它们是大地的子女,我们是树的亲戚,或远或近,却走不散,摆不脱。

  

  有一次,你走了很久,是最长的那一次。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多少年,记不清了。你以为你离开了树,离开了那个长着小小果子的棠棣,你在城市里张牙舞爪,那棵树却找到你的梦,径直进去了。树是有脚的,你忘了。那棵棠棣,老高老大的了,它记得你掰折它的枝条,它在梦里找到你,让你疼了很久。那一次,你明白了,你是甩不掉它的,不管多远,多久,它都能找到你,把你拽回来。

  

  三

  

  后来,你读了书,读了很多的书,摞起来有一树高吧。你知道了,人都是树身上掉落的一枚果实。树是人类的祖先。

  

  不仅仅是先祖。我们享受着树从地下源源不断的供上来的汁液,滋养着自己。土地的根通过树扎的很深,很深。如同娘的乳汁是从全身泵上来的,不是靠那胸脯上的一坨就能成就的。

  

  树有多少孩子,不知道。举凡地上的生物,都是和树有牵连的。树不动,即使在地面上。人动了,人在哪儿,树也在哪儿,人觉得树跟着自己走,却不知道我们只是没有走出树的怀抱,我们摆脱不了树,摆脱不了自己的根。

  

  人身上的脉络和树的纹理是一样的。我们剪去的指甲和毛发如同树的四季轮回,不同的是,树比我们聪明,它老老实实接受着自然界的安排,发芽,开花,结果,落叶。人自以为聪明,蹦跶了大半辈子,回头,看树,一动不动的瞅着你,你才知道自己徒劳了。于是,在黄昏的时候,和树并排着,站成一棵树。

  

  树是喜欢馈赠的,它懂得还报,懂得给土地,给后辈儿孙留下点什么。人就比较小气,糟蹋着环境,殊不知,一报还一报,最终糟蹋的是自己。

  

  每一颗死了的树,脚下都堆着厚厚的肥土,每一颗死了的树,若干年之后,它的旧地,就会有新的枝叶扎出来,人们习惯称它们是树的孩子。而每一颗树,活着的,亡故的,都有生育的能力。树是自然界没有性别的植物,一些书上的分类和描述,不过是人类识别它们的符号,在树的眼里,根本得不到认可。

  

  惟其如是,我喜欢用颗来称呼它。用她来鉴别它。

  

  树是大地的果实。(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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