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是几月 [暮春记]

　　那天，我们路过一群硕大的红色、黑色脸谱，深入到一片阴森的地界，有黑黑的铁铸就的大型雕塑，一个巨大的手挑着皮影。又坐在高大的松树下，脚下是一地细绒绒的绿草。一些大个儿的鸟，从一个树上蹿到另一个树上，声音很响很硬，嘎嘎的，尾巴很长，一翘一翘。　　　　空气里一股甜腻的花香，一片秦腔的杀喊声，忽远忽近，铙钹声忽紧忽松一一几个娃娃在一堆沙子里，一会从坡梯上溜下来，一会又高高地站着呼呼扎扎。我突然踮脚一喊，只见一片浓艳，细细的绿枝上挑满了小小的肉红色球，吐出一点蕊，挤挤挨挨地绽满了一树又一树。走到一池春水处，只见碧漾漾的水面，一些粉色的花瓣子被人揉碎了，撒在上面。前面是一幢小宅子，四五个小门，青砖铺就，掩映在一片红红绿绿中。我说：假如把房子买在这里多好啊？他转了一下身子，神情凝重：这里太幽静了，晚上肯定很可怕！确实太幽静了，我有些心慌慌的，沿着一面矮墙走，半空中传来一两声尖尖的鸟叫，非常好听，极空灵、悦耳。我忍不住眺望了一下墙外，有点失望，那里一片枯林。　　　　我们本来以为，没去处了，没想到墙上开了一扇小门，旧旧的，红锈细末般掉落了一地。一些人进进出出，闲聊的，唱戏的，里面是一条窄窄的小道，尽头显出一幢幢整洁的别墅，高高低低的，花团锦凑一般。我突然来了兴致，嘴里就胡说八道起来，看到一扇门，便将身子贴上去一只眼睛放在一个窟窿眼上。　　　　这里真是传说中的富人区，街道干净，一根烟蒂都没有，垃圾箱空空的，没有提着袋子站着吃别人剩凉皮的流浪汉，也没有从垃圾箱底流溢出来粘脚的泔水油。路道如贝齿，不忍踩脏。沿途是棕色长椅，一个一个，散布均匀，一些穿着讲究的富人两两散散，翘起二郎腿坐于那里，面皮干净，周身洋溢着古龙香水味道。　　　　一走到十字路口，我先兴奋起来，一片葱绿中闪出一片花花点点的景象，他说：大唐芙蓉园到了！我们立刻朝出口奔去，看到一排银亮色机器，旁边立了一个披着白毛的旗袍女人。人要通过，必须在窗口买了票拿卡刷，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建筑，富丽堂皇，假山层层叠叠，有水，有桥，有几帘嫩绿嫩绿的烟柳。　　　　我们不甘心，如咬住了腥臭的小兽，久久徘徊不去。他一个肩膀低一个肩膀高地看着一个大铁牌子，自言自语：灯会才购票么？没说逛园子要票呀？我半信半疑，专门跑到窗口去问，窗口回答：全价120，学生价打半折60元！我们在导视牌上站了一会儿，有些失落，我突然一回头惊叫一声：一片稀稀的云中坠着一个小铁块，猩红猩红的，放佛一不小心地就会滴在干裂冻土上。他赶紧用手机拍照，而我也想拍照，但手机没电了，这时夕阳忽然熄灭了。　　　　我们沿着外墙走，一扇门开着，只见一些施工的人，戴着黄色的安全帽。一家搅拌机子在破破地运行，轰隆轰隆的。我们继续往前走去，发现一个广场，上面落了一群白色的鸽子，一片咕咕的叫声，里面有个人在喂食，那群鸽子并不胆怯，一个接一个落到她的胳膊上、掌上。我们走近一些，几只白鸽子便拍打着翅膀挤过来，转着灵巧的头，似乎要上身，一双双锋利的爪子让我有些害怕。我忽然心生邪念，说：抓几只熬汤喝！他说：此处的鸽子不同别处。它们看似散漫，其实它们很聪明，能洞察人心，只要你稍微心存不轨，它们一旦看穿你的用心，就会飞走，你根本抓不住！很灵的！我啧啧称赞，确实如此。　　　　广场上树满了明黄色的旗子，一座巨大的门裹了一层金锡纸，排场很大，一派盛唐气派。我们继续寻找进口，沿一面长长的临时围挡朝前走去。汽车飞驰，风嗖嗖的，箭一般，我畏畏缩缩的，他却毫无畏惧。　　　　我们来到一座建筑面前，宫廷气势，有一扇铁门半闭着，上面有两个狰狞的兽头，嘴里各咬两个铁环。我很兴奋，侧过身子，偷偷走进去，只见里面一片假山，远处有空灵的乐曲，有画戟击打地面的声音。我们害怕这是一种逃票行为，走了几步，又退了出来。后来朝门里挤出几个女孩，胖胖的白脸，一阵低语浅笑。里面一侧有一排廊子，空空寂寂的，青砖铺地，有红色柱子以及方格子似的中国门窗，我想上厕所走近几步，却发现一个门上挂了一个高压电的牌子，就匆匆地退了出来。　　　　走着走着，来到一片水域，在一个折形的水泥框子里，闪着幽幽的冷光，放佛上面飘了一层银水，半斜着，微微漾晃，不过是一座建筑罢了，像覆没在其中一一一其实是一个星巴克的咖啡馆子，里面一片清寂，通体简白，几个人临窗坐着，一个竹帘子半垂下来，桌上放了一些吃食，或咖啡，有点夜浮江水之上的感觉。往前走了几步，水域中央竟有一个水台子，空无一人。我们寻了路子一跃而上，一屁股坐在一个半球形的椅子里，仰面一靠，一座巨大的私人庭院出现在眼前，像走进一场民国大梦里。我们冷静了片刻，又被一扇圆门吸引了，只见一片红艳艳的灯笼，浮在半空中。　　　　一进去，果然一个幽处，其实是大唐芙蓉园另一售票处，也一排银色机器，也立一个披白毛披肩的女孩。庭院很静，停一座牛皮大鼓，用手轻轻一敲，砰砰的，地面都震动了，一种空蒙蒙的声音。他说，古代衙门里也有此类的鼓，只是鼓面是剥了人皮做成的，以示惩戒震慑。我一阵寒栗。我们在栅栏上一条腿耷拉着，一条搁在上面，观一面水池，其实并无小鱼游动，一池空空的，只是外围扎人的松林枝叶垂在其上。他问能不能淌水而过，我说里面有电，会被打干焦的。他说胡扯。我一阵奸笑。　　　　我们最后走进了一条巷子里，清幽幽的，但一点不狭窄，用好看的青砖铺成，建筑也有古味儿，一曲古筝荡气回肠的，间有冷寂的洞箫，幽幽呜呜。我走进一家厕所，出来时，他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我故意轻手轻脚，像魂儿一样飘去，他冷静一看突然站起来叹一声：你刚才方便时，我听着这首曲子，想了很多很多，感觉人生很空很幻！我知道他的忧郁症又犯了。走了几步，又是一处庭院，准确一点应该是四合院，一座酒栈古色古香的，门头挂两盏灯笼，门上贴了瞪眼的尉迟敬德。又走到一处叫淘乐舍的陶器店，门关着，前面是一些巨大的陶器，有些年头了，被雨水浇灌，又被日头晾晒，里面有一些干结的土。整个环境幽幽的，主人不知云游何处，空无一人。　　　　我们出来时，一街灯火如旧，一个个铁杆上擎了一个黄黄的灯。我们坐在一家便利店外，抽着烟，回味着刚才一路游玩的滋味。他一脸大一脸小，开玩笑说，要偷两把椅子回去，我说好啊，他便不再聒噪了，冷冷地吸烟，一阵快一阵慢。过了一会儿，我们朝住处走去，朝生活走去。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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