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门] 父亲出门3

时间:2019-12-29 10:25:04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我给父亲打电话,嘱咐他,来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上几斤花生米。电话那头儿,父亲连个迟疑也没打,一迭连声地答应着,行行行,没问题,反正家里的花生多的是,随你吃能吃多少。转过天,我去车站接他,是下午。密集的人流中,父亲背对着夕阳,坐在一堆大包小包组成的行李上,怡然自得地抽着喇叭烟,完全没有一个乡下老人初进城时的那种彷徨与困窘。以至于,到了年底回家,跟小妹聊起这件事,我还颇有些愤愤不平:他?简直比我还淡定呢,我眯着眼睛在人缝里四处踅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他。小妹就哈哈大笑,直到笑得眼睛里漾出了泪花子,才举着筷子一边给父亲夹菜,一边叨咕:怕不是他装得吧?我紧跟着大笑:嗯,有道理。一边说笑,我还一边拍了拍父亲瘦弱的肩膀,对着炉火旁正专心炖着大鲤鱼的妹夫继续说道:要说咱这个爹在即墨汽车站的表现,一流演员也毫不逊色。谁知,还没换来妹夫的笑声,一直低着头滋滋儿喝酒的父亲说话了。他说:怎么,我去找儿子,还会担心儿子卖了爹不成?

  

  得,这句话一出口,直接堵死了一切疑虑。是啊,父亲千里迢迢从泰安来到即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作为女儿,妹妹早在上车前好几天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中途下车,下车不要乱动,看好行李,别和陌生人说话作为儿子,我更是天不巴明就急火火的赶到车站,尽管明知父亲的车要下午才到,依旧忍不住蹲在进站口,挨个车挨个车地仔细检查,生怕驾车的司机是一个急性子,提前半天就赶到了车站。之间,我还不停地和远在老家泰安的妹妹通电话:咱爹上车了?车走了?车上的电话是多少?给爹买了路上吃的了吗?晕车药吃了吗到了最后,妹妹都烦了,直接嚷嚷我:你就放宽心,安安稳稳等着车到站就是了。

  

  我只好等着。初冬的天气,小北风飕飕地抽打着候车室的玻璃窗,就像不停地抽打着我不住挪动的脚步。我买了一份晚报,一本《读者》,候车室里看十分钟,进站口看十分钟,遇上车站管理员,又堆着笑脸打听车次的到站时间。车站管理员最初对我还好模好样,有问必答,一副充满耐心的大姐模样:嗯嗯,等着,还有四个小时,俩小时,快了快了到了最后,不等我问呢,她就烦了,吼吼道:你真是等你爹还是等情人啊?问了八百遍了都!我只好卷起书报悄悄地溜到一边,瞥一眼进站口,瞥一眼咯噔咯噔踩着小皮鞋晃来晃去的管理员,只在心里叨咕:瞅你那样,你懂什么?我爹要是像你爹,我还会这么着急上火?

  

  说真的,我可没有一点儿对管理员的爹不敬的意思。管理员的爹我八竿子打不着,却也明白,他肯定是城里人,走过南闯过北,知道如何辨认方向,怎么样才不被人欺。可我爹不行。我爹一辈子窝在泰山脚下,大汶河边,不是那些年种菜卖菜,为了多挣几个养儿防老的钱,不得不蹬着自行车,三轮车进城蹲点,差不多他连城市什么样都不可能看得清。车误点了怎么办?临时方便,被落下了怎么办?晕车的时候吐了,被周围的人指责怎么办?那么多的行李,万一丢失了怎么办?

  

  那一时刻,我后悔无及。好好地,父亲在家里种着地,卖着菜,钱挣得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他的开销。我何必非要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地催着他赶紧出来。我说,爹,这里活不重;我说,比家里挣得多;我说,你来了,咱们也好呆在一块儿,有个照应。爹最初还犹豫:好是好,花生还没收呢,麦地还没整呢,你的老村长还没着落呢,萝卜还没种呢父亲的理由似乎很充足,但我明白,一辈子没怎么接触过城市的父亲,也许对此充满了恐惧。父亲每每喝了酒,就会提起一件事情,尽管我烦的不行,他却不管不顾。他说,他一辈子不进城也不想,进城一次,差点儿丢了儿子。他说,要不是他和姥爷拼了命地找,会落下一辈子的后悔。他还指着我的鼻梁训我:你说你,不在周村那家饭店里好好喝豆腐汤,你跑什么跑?如果赶上心情好,我就接他几句:我不是去方便嘛,迷糊了,又不是故意的。他的气门更大了:饭店里有茅房,还非得跑出去?看着他哆嗦的样子,我就自觉地乖乖闭上嘴。

  

  爹年轻的时候很能侃,虽说读书不多,却禁不住他记性好,听过的故事,戏曲之类,再复述出来,就别加了花样。可笑的更可笑,可悲的更可悲,平淡无奇的,则曲折惊险了很多。周村,我动完手术,不是他没日没夜地抱着我讲故事,怕不整个集体病房都会因为我的哭声而塌了架?记得一个《三个女婿走丈人家》,现在想来,平平无奇,却在那会儿,惹得满屋子人都竖起耳朵听,天南海北的病友们都夸父亲好口才。可那毕竟是他年轻的时候的事情了,现在的父亲,早已耳聋眼花,并且因了母亲早逝的缘故,心情积郁,沾染了少许的老年痴呆症。如果中途他有什么需求,或者临时想起给我和妹妹通个电话报个平安,而他自己又不会摆弄手机,他是不是会急得嗓子冒烟却又不知和谁开口?

  

  我望着进站口,想起了应该给父亲打个电话,就算漫游吧,那也比我这里干着急强得多。但是,没有打通,一遍遍地拨号,总是换来一个陌生女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回应。迫不得已,我又鞠着笑脸找到管理员,在她的白眼中要来了车上的电话,一问,已经过了潍坊,很快就到即墨。我才拍拍胸口,舒了口长气。我和父亲说过,车过潍坊,差不多也就到了。父亲那会儿还满不在乎,知道,知道,你头遍电话让我去,我就查过地图了。我还夸他,原来你老人家也早想着来啊。他就嘿嘿地笑。小妹后来说,他早就想去了,天天坐卧不宁的,像是丢了什么宝贝东西,洗衣服,晒花生,收拾家里,针扎似地

  

  关于这件事情,父亲在来到即墨的第一个夜晚,就和我说了实话:我还指望谁?要是不想来看看你,我吃饱了撑的,这么大老远跑来?说这话时,父亲的晕车后遗症还没缓过来,躺在床上,瘦弱的脸上黄不拉几的。我就嘿嘿傻笑,嘱咐他好好歇着,并拍着胸脯说,蛮能养得起他。他就不屑:啊,大老远来了,让我闲着?不干,不干。父亲的表情严肃地狠,但也狼狈地狠,因为还没说完,他就趴在床沿上又一次吐了起来。小妹也在电话里说,闲不住的人,你就不能让他闲着,会闲出病来的。于是,父亲仅仅休息了一天,便推起了小推车,满厂子里捣腾起货物来,有点儿工夫,就做饭,洗衣,倒垃圾,干的很带劲,整个让我成了大少爷。但是,说真的,不几天工夫,父亲消瘦的脸颊却也悄悄地红润起来。有一天晚上,还要和我掰手腕子,说要证实一下子他的力气是不是长了。

  

  看着父亲笑呵呵的一副期待的模样,我却忍不住心酸:人家的父母这把年纪了,都在逛公园,打太极,遛狗遛鸟,下棋说笑。我的父亲却要和我比掰手腕子,一种失败的感觉油然而生。父亲对此却满不在意。就像那天,我终于接到他的时候,一见我满脸的汗珠子,父亲还和那个嘎登嘎登四处转悠的管理员开玩笑:看看我儿子,急得什么似地。那一会儿,管理员小巧的嘴巴都成了0型,指着父亲的鼻子问我:你还真接的你父亲啊?然后,很麻利地招来一辆黑出租,嚷嚷着:半价15元,把他爷俩送过去,不许多要!司机还很纳闷,张了好几张嘴才问了一句:大姐,你亲戚?管理员已经转过了身子,很响亮地昂了一声。

  

  事后很长时间,父亲还深有感触地对他的那帮老伙计说:他儿子有出息了,连车站上的人都攀了亲戚但我心里明白,我哪有那个本事?假如那天我接到的人不是我父亲,那个陌生的管理员怕不拿鼻子重重地哼我一声,才怪。

  

  父亲在即墨呆了一个多月,就回了家。我是想让他呆到年底,一块回去的。只是,厂里效益不好,他推小车的活儿也时断时续,后来,干脆就没有了。由于害怕他出了厂门之后回不来,我又严禁他出去转悠。几天时间,他就受不了了,唉声叹气地说,不想吃闲饭,不想坐大牢,不想天天圈在小屋子里,憋也憋死了。我一劝,他就闷头抽烟,要不满屋子里踱来踱去,好像就算在儿子跟前,吃闲饭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楼下,七十多岁的一位沂水的大爷劝他,大兄弟,就当出来散散心,急巴巴地回去干啥呀?父亲也是明里乐呵呵地笑,转脸继续耷拉脑袋。小妹打电话恐吓他,不到年底,她不接站。父亲就吼,不接拉倒,他自己转车没办法,一个晴朗的早晨,我把他送上了回家的客车。发车前,也许是吃了晕车药的缘故,父亲始终低着头,除了一个劲儿地嘱咐我好好地,勤打电话之外,再没有言语。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偎坐在他的旁边,攥着他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拍打着。

  

  车窗外,荒草隔着车站的栏杆,丛丛簇生;车窗里,一些陌生的人影晃来晃去。一个卖报的女人很有耐心地挨个座位上硬塞着报纸,脸上挂着笑,不买却不行。父亲推了我一把,意思当然是为了节省一块钱。我只好笑了笑,把一兜的吃食塞进父亲怀里,偏着身子下了车。

  

  走出好远,再回头,我看见父亲正趴在窗口眼巴巴地注视着我。站门口,一阵嘎登嘎登的皮鞋声由远而近,很快,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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