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翅的格桑花|格桑花

　　一

　　四月，寒凉如水的清晨，玉树在远处雪山的映照下，扑朔迷离，神奇美丽。人间四月芳菲，玉树青黄不接。这里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顽强而灿烂的格桑花，在耐心的等待气温转暖，傲放于雪域高原。

　　早起的藏族老阿妈，佝偻着背，银发如雪，在春天的寒风里，一只手摇动转经筒，一只手捻动佛珠，满脸虔诚的神色，一遍又一遍的口诵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

　　学校的预备铃声准时响起，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红日出东山，天地一片祥和。这是一个远离尘世的洁净之地，随风飘动的经幡，陪伴着静寂，前往嘉那玛尼城的脚步，不停。

　　轰........一声巨响之后，美丽的玉树，转眼，就是一片废墟。是谁，把大地惹怒了，大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这里所有的一切，万众匍匐。　　

　　老阿妈倒下了，转经筒依旧握在手中，惯性的转着。读书声戛然而止，生命在废墟下呻吟，无数的哭泣声从缝隙里传出来。　　

　　眼泪，洗白了天空，天空一片殷红。

　　玉树，我美丽的家园，五彩的玛尼石堆，顷刻间，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尘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游走：嗡嘛呢叭咪吽........　　

　　格桑花在地下颤抖，顽强的生命应和着迟来的春天，孕育一个冬季的翅膀，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无情的灾难，残忍折断。　　

　　4.14，三个阿拉伯数字，组成了灾难的一天，降临在玉树的上空。瞬间，这里成了汇集爱，汇集责任，汇集援助，汇集无私的大家园。　　

　　玉树的春天夭折了，折翅的格桑花在地下，隐隐的呜咽无语。

　　二、

　　下午去医院挂水，路过外科病房，真不忍去看病房里的人，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一张俊俏的脸。姑娘躺在病床上，睡意正浓，浓密的睫毛，挺拔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双唇紧紧闭着，脸色苍白。最让我不忍看到的是，她刚刚截肢，小腿中部缠满了绷带，心就在那一刻，疼起来

　　到了二楼门诊点滴室，见到护士长，问她，这几天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的伤员，伤口处理，包扎，甚至截肢，你们不心疼吗。

　　护士长笑了，说，如果连医生都害怕面对，病人就更不愿意面对了。我们的心也疼，只是我们必须把心里的疼转变为行动上的处置，而且要迅速，要果断，要和时间赛跑。

　　我说外科有一个藏族姑娘，刚截肢了，长得真漂亮，那么小的年纪，不知道小姑娘心里能不能接受。

　　护士长说，所有来自玉树灾区的伤员都很坚强，别说你见到的小姑娘，还有几个两三岁的孩子，每次做治疗都很配合，他们坚强到让你落泪。

　　是的，我看到了，他们的坚强不仅仅表现在脸上，更重要的是，内心。伤的轻一点的，都在尽力帮助重病号，你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个民族的坚韧和无畏。

　　点滴打上了，今天点的是阿奇霉素。护士长说，会有点疼。她刚走，针头处就开始疼起来，然后迅速的蔓延到整个胳膊，我看看点滴的速度，适中。打开一本书，转移注意力，可是手背上的疼痛那么清晰，而且还呈现跳跃性，一个小小的点滴就让我如此的疼，那些缠满绷带的伤病员，他们，不疼吗。伸手将调速的开关全部打开，不出10秒钟，疼痛开始升级，身上甚至开始冒汗，我忍住，不出声，继续疼，我还是不出声。大约10分钟后，额头开始冒汗，我咬着下唇没发出任何声音。旁边的病号点完了，一个小护士过来给他拔针头，看到我紧蹙眉头的样子，问我哪里不舒服，我用眼神示意调速器，小护士先是看一看针条，然后迅速的调到中速，大声的训斥着我，谁让你私自调那么快的，不要命了你。

　　我只想以这样的方式，陪伴那些伤员，我只想和他们一起承受疼痛。

　　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点完了。我自己揭下胶布，拔下针头，一边压着冒血的针眼儿，一边冲出了点滴室。我的玉树的同胞们，此时，除了陪你们在一起，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在病房门口，又看见了那个截去双下肢的藏族姑娘，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在心里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格桑梅朵。

　　三

　　格桑梅朵，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此时已经醒了，明亮的双眸找不到一丝残存的伤痛，脸上的微笑就像美丽的格桑花，灿若朝霞。你疼吗，我在心里轻声的问她。缠满绷带的双腿，让我不忍心多看一眼。

　　连续几天，我都在打点滴前和打完点滴之后，轻轻地走过格桑卓玛病房的门口，我只站在门口安静的望一望她，把祝福放下，然后，离开。

　　这期间经常遇到社会各界人士前往医院慰问伤病员。送衣物的，送食品的，还有送鲜花的。格桑梅朵始终保持着那个美丽的微笑，热情的伸出双手，说着表示感谢的话，眼神里更多的是坚强。

　　格桑花在高原很普遍，辽阔的牧场，许多无名的小花点缀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成群的牛羊，闲适安静，尘世的烦忧在这一刻止步，喧嚣暂停。高原人把这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统称为格桑花。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格桑梅朵是藏族姑娘最通俗的一个名字。美丽的姑娘，请允许我叫你格桑梅朵，好吗？

　　我与格桑梅朵，始终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但是，我看见了她的微笑，她感觉到了我的陪伴，也收到了我的祝福，虽然我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关爱，无需言语，因为彼此都懂得。

　　4.21，上午10:00整，单位。盏盏点亮的酥油灯，在万众一心的祈福声中，在超度亡魂的诵经声中，陪伴着玉树遇难同胞的灵魂升入天堂。酥油灯的火光，愈合着玉树的伤口，温润着玉树的春天，也激励着格桑花早日怒放于雪域高原。

　　阴霾终会过去，明天的太阳依旧升起。

　　看，玉树的天，碧空如洗，洁白的云朵，犹如一条条圣洁的哈达，披挂在云霞之上。神鹰在高空翱翔，失翼的格桑花从废墟里破土而出，凌寒盛开，康巴汉子站成了玉树的脊梁，雪山依旧，玉树依旧，无数的格桑梅朵或端坐教室，或辛勤工作，或唱着牧歌，甩起鞭儿。

　　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经幡飘动，新玉树悄然崛起。　　

　　只有玛尼石安然无语。　

　　老阿妈一只手摇动转经筒，一只手捻动佛珠，满脸虔诚的神色，一遍又一遍的口诵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　　

　　迟来的春天，美丽的格桑花再一次开遍草原。

　　-------写在玉树地震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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