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个硕果累累，秋叶垂地的日子里，这个所有学子念师恩的日子里，请允许我为您们捧上最真诚的祝福之酒撒在它遒劲苍苍的根下，愿您无私无欲的谆谆师风四季流转，愿您的眷眷之心万古长存！
从记事时候起，家里就悬挂着一面镜子，那时我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吧，镜子高高挂在墙上，我小小的个头还望尘莫及。照不见自己，只好把眼睛瞪得溜圆看那镜框上镶的那层很明亮耀眼的金黄，还有就是镜子上那一串鲜红刷漆的字迹。那时也就刚认识几个字，隐约能看那上面写的三，节，个几个字，其他便一头雾水。好奇心切的我便天天缠着父亲问那一串到底是什么字。父亲便抱起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那写的是第三个教师节留念，那个留念的留字用的是简化体写法，是不对的，真正的留念是这么写，记住了吧？父亲说着就那起粉笔在地上写出大大的留念两个字来。尽管我年龄小，还不懂留念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这镜子和教师节有什么关系，但却分明地看得出父亲每次教我的时候脸上不自觉洋溢着的自豪和满足。
小时候乡下教师缺乏，小学里在编的老师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从村子里挑一些有点文化的暂时担任。父亲高中毕业，成绩的优秀在四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只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才没得上大学，理所当然的，父亲成了村里的小学老师。那时村里穷得叮当响，真正在编的老师工资也就寥寥的几十块钱，而没有指标的代课老师则几乎是义务工作，顶多也就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一些小小的福利。不过父亲依然很敬业，从记事起，晚上一觉醒来，昏黄的灯光下总是父亲批改作业、备课的身影和母亲缝补衣裳时飞针走线的双手。到了农忙的时候父亲更是脚不沾地、忘乎所以，连吃饭都是匆匆忙忙扒上两碗就赶往农田或者学校，有时实在分不开身干脆就少吃一顿，或者让我带几个馒头到办公室。现在父亲的胃还不太好，晚上睡觉老吐酸水。父亲说，大概就是年轻的时候不在乎，吃饭有一搭没一搭落下的病根。不过就是这样，父亲也从未因为农活耽误了孩子的功课。 父亲当老师的好处除了教师节发一面镜子之外，就是认识很多老师，这使我上学了之后常常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照顾。我上学年龄早，在班里都是最小的，老师们都喜欢在课余逗我玩，加上与父亲又相稔，所以很快我便和他们混得很熟，有事没事就到老师办公室玩——说是办公室，其实也就两间墙上白灰脱落的房子，几张油光斑驳的桌子而已——本无可玩者，不过一来二去赚了很多铅笔，橡皮之类，而最开心的还是赚了很多好吃的。 更多的是老师在功课上给我的关照。三年级的时候，教语文的齐老师和我父亲年龄相仿，关系也最好。他高个子，瘦身材，清癯的脸庞让一双眼睛更显得炯炯有神，自然卷曲的头发略显灰白，时常的忙碌也让他的脸色总是显得疲惫，但眉目间的英气却咄咄逼人。齐老师上课的时候性情温和，语调又十分好听，在当时他是唯一带点普通话味道的，所以我很喜欢听他讲课。他耐心很好，难以理解的地方总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我们解释。他喜欢好学的学生，所以每每在课堂上提问问题，给我们启发，让我们有独立思考的机会。那时年龄小，我们也没什么顾忌，无论对错都抢着举手回答，往往是问题还没说完，下面就哗啦啦举起一排小手。这个时候齐老师会笑起来，一排一排地看过去，然后找到手举得最高的。我身小臂短，老师往往注意不到，所以总是轮不到我回答问题。后来急了，他再提问题的时候我索性朝他招起手来，我急切地挥舞，想必脸上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概这个异乎寻常的举动让我脱颖而出，这下老师果然看到了我，我的露脸由此一发不可收拾。有了经验，每当我逢到自己有把握的问题就拼命给老师招手，他于是笑着让我站起来回答。时间长了我们就有了默契，在后来的日子里，这招百试不爽，对此我不无得意，惹得其他同学羡慕而又无奈。 学校里有一棵老榆树，高可数丈，枝繁叶盛，夏日里浓密的绿叶仿佛一张巨伞，在骄阳似火里洒落一地阴凉。教室里又闷又热，齐老师便常常带了我们来到树下上课。尽管外面鸟语花香，啁啾不绝，我们却很少走神，齐老师就是有这种本领，把小小年纪的我们那一颗颗好奇心都引到课堂上。那天正讲到《鸟的天堂》，他指指粗壮的树干说，书中的老榕树，大概也和这棵老榆树一样大吧，你们就是那树上唧唧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鸟，现在在这里搭窝，玩耍，等将来长大了，都变了大凤凰，飞到天涯海角，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可不要忘了老榆树啊，呵呵。然后又忽然笑着说，看你们谁以后还掏鸟窝，鸟窝没了，免不得鸟飞蛋打，可变不了凤凰喽！一句话说得我们哈哈大笑，飞扬的笑声惹得满树鸟雀四散惊飞，轰地一声逃出好远。 齐老师有一个女儿，和我同班，白白净净的总是扎一个马尾。我们两家离得不远，所以常常一起上学。但她学习并不是很好，考试只能拿中下水平，我却总是轻而易举地那了第一。齐老师总是和女儿说，多向那谁谁学习，看人家怎么每次都拿第一！有一学期他还专门把我们调成同桌，还嘱咐我多辅导，印象中我也是尽力帮她的，然而她依然成绩并不好。不过齐老师并不着急，依旧一遍遍耐心和她讲，有时候她实在搞不懂，烦了闹着要去玩，齐老师便郑重下来，严肃地说弄不懂，是不要紧的，但是必须要有一定要弄懂的决心，老想着玩，什么时候才会学好呢？农村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学知识，你好好学，我虽然学问不高，但一定要让你有出息！他少见的严厉，让我都觉的害怕，女儿则更是噤若寒蝉了。 小学毕业我顺利去了重点中学，而齐老师的女儿终于由于成绩不好而留级，再后来我越走越远，就渐渐失去了联系。大学毕业后我有一次回家，恰好碰到齐老师正往学校去，彼此异常亲切，问到我的情况，他很是为我自豪。我也得知他多年的努力终于成为正式在编教师，而且现在已经到镇上去教初中了。这么多年下去，看着他由灰白而花白的头发和劳碌憔悴的容颜，脸庞依旧慈祥，只是更瘦，两只炯炯的眼睛也显得更大了，眼窝直要深陷下去。我不禁心头一紧，老师呵，这就是您的一生，三尺讲台，几亩薄田，一代又一代从他面前走过的莘莘学子，就像一年年从老榆树上飞走的候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若干年后还会记起那个有着清癯的笑脸，英气的眉目的欣长身影，而您自己，却实实在在就这样相伴粉笔书卷走到岁月深处里去了！时光难倒流，一份近乎义务的工作在爱心和责任的滋润下竟然就是一辈子。 后来聊到曾经同桌的她的情况，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啊，还是老样子，你都毕业了，她才刚上大学呢！我看着他笑起来时眼角深深的皱纹，霜染的两鬓，心中除了无限的敬意，还能有什么呢？他终于还是把孩子送出了黄土地，她并不聪明，而且是一个女孩家，一连几次的高考失利，乡邻乡亲都劝他放弃算了，多少的同龄女孩都出去打工补贴家计，也过得有滋有味，只有他，仍旧省吃俭用，用那微薄的薪水的积攒供着女儿的学业。女儿也几乎失去了信心，但他还是如此坚定，简直是孤注一掷！一如当年他的话，你可以不懂，但是一定要有弄懂的决心！生活可以并不美好，但一定要有创造美好生活的决心！可以想象作为父亲的他在背后所作出的决心和付出的辛劳。他终于成功了，或许一个大学生在如今的社会并不算什么，但于一个在讲台辛勤耕耘了几十年的父亲，一个文化不高收入不厚的小学老师，这已足以慰藉。 去年回家碰到师母，我问到齐老师的情况，她眼圈一红，你齐老师，他已经不在了。，说着眼泪就落下来。 我惊得合不拢嘴，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就是前几个月的事情，是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安慰师母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回到家里。只记得和父亲说起齐老师的事情时父亲也眼睛红红的，长叹一声，都说好人一生平安，老齐这样的好人，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啊！，然后便再无言语。 我静静坐在那里，想着他那清瘦的脸庞，想着他由于瘦而显得炯炯有神的眼睛，想着他在黑板前面奋笔疾书时颤抖的背影，想着他脸上总是浮动的淡淡的粉笔灰，想着他提问问题看到我招手时的和蔼的笑容，昔日的音容笑貌都还如此清晰地在眼前滚动，而那么年轻，那么慈祥的他居然已经赋予一抔黄土，此时此地，人何以堪啊！ 今天，是第二十六个教师节了，家里珍藏那面镜子，再次拿出来可否照出二十三年的人世沧桑？国家飞速发展，教育事业也蒸蒸日上，那所小学也盖起了宽敞明亮的雪白小平房，还有乒乓球，足球场。在我那个时代，那外面下大雨，教室下小雨的当年，这些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如今的小学老师也都是高学历的人才，再没有当初父亲那样的代课老师，然而从那间破旧教室走出去的那一代人，在那里耕耘了几十年的那一代老师，正如撑起了硕大绿阴的那颗斑驳老树，还在镌刻着沧桑的年轮么？这个硕果累累，秋叶垂地的日子里，这个所有学子念师恩的日子里，请允许我为您们捧上最真诚的祝福之酒撒在它遒劲苍苍的根下，愿您无私无欲的谆谆师风四季流转，愿您的眷眷之心万古长存！【责任编辑：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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