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发《辽河》
夜晚又一次没有预约的降临，我的华北平原顿时沉浸在一片雾霭之中。归巢的麻雀在屋檐下抖动着黑色的翅膀，夜把自己交给微弱的灯光和那些看不见的炊烟，整个村庄都安静下来。 母亲回来了，她零乱的头发上粘着一层薄薄的尘土，看上去有些疲惫。母亲说，儿子，赶快给我倒碗水。水来了，母亲端起来，然后一仰脖咕咚咚地喝下去，那声音好似干渴的土地等来了及时雨。我想母亲可能是渴坏了。 母亲说，今晚不用咱看泵了，你八叔说他去，咱家的地明天就可以浇水了。母亲的话让整个房间都轻松起来。母亲捋了一下干燥的头发，有一点点的汗珠正从她的发际渗出来。 火烧起来了，轻飘飘的火苗从灶堂里窜出来，刹时就映红了暗淡的屋顶。母亲说，做点疙瘩汤吧，那样简单一些。 我看着母亲的脸堂，粗砺而丰润，华北平原上的风吹走了她的青春和壮年，给她的脸上留下了过多的印迹。我的心忽然有一丝丝的疼，那是从内心深处传上来的。 夜色填满了整个院落，晚风随意地游荡着，仿佛想证明自己此刻的轻松和自在。 母亲拿了萝卜咸菜，在切菜板上轻快地切着，那急促而又有节奏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漫而去。我好像已经闻到了萝卜咸菜散发出来的清香。 如果不是八婶阴沉着脸色的到来，我想我们应该吃饭、睡觉、然后迎来一个崭新的黎明，但是八婶的到来让所有的秩序都改变了。 八婶说，谁安排俺孩子他爸看泵的，他腰疼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今晚没人值班的话，俺们今天就拆机器。八婶的话咄咄逼人。我看见母亲的脸色一变，不是都说好了吗？八婶说，跟谁说好了，我怎么不知道？要说也得跟我说。然后又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孩子他爸一会儿就要回家，你家的地浇不浇水自己看着办！冷冰的话语，绝情的背影，连灶堂里的火都要熄灭了。母亲楞在那里，她的嘴唇抖动着，脸色煞白煞白，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脏。 灶里的火早就熄了，屋子里充满了压抑的感觉。母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肩在轻轻地颤动。 我想，要是父亲在家该多好啊，那样，母亲就不必为了那几亩地到处求人，就不必处处看别人的脸色。可是父亲在外面打工，他根本不会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母亲要独自面对这样的人情冷暖。 母亲掉泪了。她悄悄地转过身去，擦了一下眼角。 我沉默着，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给母亲一点力量，我知道我弱小的肩膀还撑不起一片天地，我只有怨恨和恼怒。 许久，母亲才转过身，吃饭吧，吃了饭，你在家里好好睡觉，娘去地里看泵。 我说，我也去。 母亲说，别闹了，你明天还要上学。 那我就睡在地里，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你这孩子啊，怎么又不听话。母亲叹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夜已经深了，脱离了村庄的夜色仿佛是一堵厚厚的墙，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闷。 八叔只是象征性地客套了两句，就淹没在回家的路上。偌大的田野里只剩下成片的庄稼和黑乎乎的树木了。我紧靠在母亲的身边，仿佛怕她冷，又怕她害怕。 风灯寂寞地亮着，在这广阔的夜里，它的灯光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坚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母亲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田野中的黎明清爽而透明，那些沉睡了一夜的庄稼，舒展，滋润，平静，自然，它们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不知道。 而我这么多年，却始终徘徊在那样的夜晚，因为刻骨，所以忧伤。(1280字)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