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天南地北的跑，下饭店也不知吃了多少家的面。每一次，坐在那里挑着索然无味的面无法下咽的时候，眼前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小时候吃的那碗面-- --那碗冒着热气、漂着葱花香喷喷的素面，仿佛一下子又让我回到了忘不掉的童年。
还记得那年冬天，不谙世事的我不知怎地竟得了一种怪病。吃不下喝不下面黄肌瘦很是让人担忧。父亲用拉车拉着我跑了好多地方还是不见半点好转，愁得整日里长吁短叹，唉声叹气。 好在村里热心肠的人多，一家有难，大家都会操着心四处打探。没用多久，就有人登门对父亲说：“县城里有个姓杨的老中医自己开个诊所，看得准收费低，不行，带孩子去那里试试吧。” 父亲听了很想去。可县城离家好几十里地的路，村子周围坑坑洼洼好多年都不通车，如何能去？再说，那时自行车可是村子里最为奢华的交通工具，不是家家都能有的。拉拉车步行去镇里搭车吧，到时候车子放哪去？思来想去，生活极度拮据的父亲，好几天犹犹豫豫却不知如何是好。 正暗暗着急，大我几岁的姐姐自告奋勇，说愿借二叔家的自行车带我进趟城。父亲开始不同意，母亲在一边也极力反对。自行车，父亲不会骑，母亲也不会骑，姐姐是在二叔家的自行车不骑的时候死缠硬磨偷偷学会的，根本没正式去过什么地方，谁敢保证一路上平平安安？更何况她一个女孩子家，连乡里集镇都很少去，爹娘如何能放心？可如果不让姐姐带我去，又有谁能够去呢？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父母亲商量了许久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先头天晚上低三下四给二叔说了许多好话借来了自行车，又翻箱倒柜拿出省吃俭用积攒的零用钱交给了姐姐。并反复安排：“办完事赶快回来，千万千万别在城里瞎转悠，省得人多挤来挤去惹下麻烦。” 姐姐自然不停地点头，像接了一道光荣、神圣的使命，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把我叫醒上路了。 刚开始可能不太熟练，姐推着车子带着我助跑好久还上不去，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后来还是让我先下来，她上了车子放慢速度让我“贴上去”才算了事。上了大道，路宽敞平坦多了，姐姐很快找到了感觉，带着我蹬着车子飞速向前。 终于到了县城，人和车自然多了起来。姐姐怕我跟不上，下了车子推着我边走边问。冷飕飕的天，姐姐累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通红。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私人诊所。排队排了好长时间，才被叫进去号脉检查。药开得不是很多，钱花的果然很少。医生很是敬业，轮换着吃饭中午也不休息。拿完药早就过了午，来不及看高楼大厦也顾不得吃些东西就急急的往回赶。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姐姐车子不敢骑只能催我坐上推着走，好几次我都要求下来步行都被她回绝了。她说怕人多走散了万一回不去了可就坏了等等。没办法，我只好听她的，老老实实坐在车子上让她推着不停地从人流中穿梭而过。 好不容易出了城，姐姐已累得满头大汗。我想给她说歇歇吃点东西啥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不知她手里还有没有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上了车子带着我走。一直到她停下来喊我下车的时候，我才发觉马路旁的那家小饭馆：离城大约一里多路，几根简易的钢管搭成的架子，外边蒙了一层厚厚的油布就成了过路人最好的临时去处-- --那时大家心照不宣，都认为繁华的地方东西贵，怕吃不起，才不约而同到城外去吃。这里人少，靠的是名声和信誉。他们大多为了生计不敢得罪顾客，不但对人热情，而且比起城里也便宜，实惠的多。当然， 这对于没出过远门的姐姐如何知道去那儿，我始终不得而知。只记得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的我，当时看见饭店一阵的惊喜与兴奋。 寻个空挡，姐姐扎稳了车子。朝我挥挥手喊：“走，进去避避风，吃碗热面，暖暖身子再走。” 我点点头，随着着她走了进去。棚子里稀稀落落几个顾客，边吃边聊着。敞开的门口虽没有一点挡头，但几面薄薄的围墙挡住了凛冽的寒风，人一进来，就好像觉得比外面强多了。 “俩小哥，吃点啥？”老板仿佛早有觉察，没等我们进来站稳就抬起头微笑着发问。 “下碗素面吧，老板。一碗，越快越好-- --吃完俺还得赶路哩！”姐姐一边回答，一边递个眼色示意我坐下来 “好哩-- --”随着一声应和，师傅手脚麻利，炒锅已顺手放到了炉火上。拿勺稍稍淋点油，热了，捏一小撮提前切好生姜、葱花，往锅里一放。顿时，一股带着香味的热气被爆炒得冒着火苗直往上窜。接着，师傅加了熬好的骨头汤，一边忙活别的，一边等着水开。 面很快下好了。掌厨的师傅刚给盛到碗里，姐不等招呼就赶快小心的替我端上了桌。然后又拿双筷子递给我：“趁热快吃吧，吃了暖暖身子，一会在路上就不会觉得冷了。” “你咋不吃哩？要不行拿双筷子咱俩吃吧，我怕这么多，吃不下。” “我不饿-- --昨天晚上可能吃多了，到现在我还不觉得饿呢。你先吃吧，吃完歇会稳稳食还得赶路呢！” 我木讷的点点头，竟信了姐的话。接过筷子找个凳子坐下，轻轻挑起几根面闻闻：顿时，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嗯，好香！ 长长的面，不咸不淡，味道适中，滑溜溜的吃到嘴里醉到了骨子里。一碗热腾腾的素面，不知怎的竟很快就被我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什么这病那病吃不下喝不下？家里一天三顿咸菜窝窝谁能咽得下？这饭店里的面条闻都没闻见过我那时怎能不食欲大开？ 出了一身透汗，早没了来时的寒冷与饥饿。只觉得精神一振，浑身有说不出来的轻松与爽快。 还有半碗面汤，实在喝不下了。回头看见站在身边笑眯眯的姐姐，内心突然有了一说不出口的愧疚和不安。 “吃好没？”姐寻个板凳坐在我的傍边，伏过身子趴在耳边悄悄地问我。“歇歇把汤也喝了吧，喝了身上暖和。”她扭头随便瞅了瞅碗里接着又说了一句。 我打着饱嗝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实在喝不下了-- --要不你把汤喝了吧，倒了怪可惜的。”我真的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会不经意冒出这句话，弄得自己到现在都还觉得后悔不迭。 “嗯嗯... ...”姐却毫不在乎。在反复确认我真的不吃了才乐呵呵的捧起碗把汤喝得一干二净！之后慢慢放下碗，咂咂嘴，用袖子狠狠一捩，看着我一脸憨笑：“怪不得人家都来，这一家的味道还真不赖！想吃，下次跟爹说好了我还带你来！”说完，便站起来掏出钱跟人去结账。 钱，都是一分两分和成角的。是母亲临走时用破布一层一层提前包好的。为了保险起见，姐装在了她衣服最里面一件贴身上衣里。掏了许久才从里面掏出来。付了钱，她又仔仔细细把钱一层一层卷好，小心的重新装了起来。之后又反复摸了摸才给我挥挥手：“走，回家啰！”说着，便一躬身钻出窝棚，推上自行车，站在那里静静的等我。 我随后追了出来。才发现外面的人少得出奇。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来不及跟姐说什么，赶快裹了裹大衣紧走几步坐在了车后面。 姐姐一只脚踩着脚蹬子，一只脚着地不停推着我跑，折腾好久才晃晃悠悠“掏腿”（从前面上车）上了自行车。我两手紧紧地抓住车子后架，把头伏在姐姐的身后，听着自行车吱呀吱呀的响声，任由她带着我在大风中奋力前行。 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母亲早早准备好了晚饭，姐姐把车给二叔送去回来草草吃了些就睡了。我则喝了母亲熬的稀粥觉得特别有精神，不停地夸人家师傅做的那碗素面味道好。父亲听了不说话，母亲却责怪起姐姐来：“唉！这孩子，大冷天，那么远的路，不吃饭谁受得了？” 我开始还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后来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第二天，姐姐果然没起来。听母亲说他昨天可能出了身透汗夜里发起烧来，害得父亲坐在她的床前一夜没敢合眼。说着说着，竟掉起眼泪来。 我呆呆的站着，跟着母亲一起难过。那一刻，我最大的愿望也许就是也能骑上车子带着姐姐，吃上一碗我至今都觉得亏欠她的面，让她重新跟我一起赶快好起来。 还好，姐姐没吃药竟生生的挺了过来。大家长长舒了口气，又恢复了以往的忙碌中。一家人，除了我没有谁再提那碗素面的事。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姐姐也许早已忘记。而我，一想起那碗香喷喷的素面，就仿佛又回到当年：那条马路，那个窝棚，还有自己端着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的馋样... ...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2/9，天津。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