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那些年（十七）淡看江湖路
台风去后，整个浙江沿海都陷入了火神的包围，重重热浪，滚滚袭来，哪个还能轻松抵抗，或者藏身空调，或者整日江河湖海，其余的皆成了淋漓热汗。我开着车奔驰，马路上人烟稀少，这工作的日子就是这样，太热了，鬼影子都见不到。 车辆在省道上起起伏伏，纯黑色的柏油马路折射出光亮，我有些倏忽，忽而又想起小黄第一次开车时兴奋的样，尤其是他的笑脸，对不起，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可他的笑咧嘴而盛开，洁白整齐的牙齿，纯真的好像个顽皮的孩子，他手握着方向盘，跟我说：哇！我这样开车没有驾驶证会不会被抓到？ 我左右四顾，回答：应该不会吧，反正我俩都是穿着衣服，这鬼天气，交警也都躲在办公室睡大觉，哪个会那么脑残地出来执勤。 于是，小黄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呼啸奔驰，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握紧了安全带，生怕他来个凌空飞跃，汽车变成了飞碟，扑向了稻田。 前头道路有坑，小黄慢慢地绕开，侧面有车子抄袭，小黄静静往边上靠，他忽然说：这台风也太厉害了，已经过了两天，怎么路面还是有这么多积水？ 那你冲过去看看，反正车子也太热了，恰好凉快凉快。 车子越驶越近，远处柏油马路上的积水如云开雾散，尽皆消失不见。小黄惊呆了，忙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海市蜃楼知道不？这气温三十多度，地面温度高达五十度，出现了幻影。 什么！小黄应声大叫，脚底一声急踩刹车，我就听到车子里乒乒乓乓东西杂乱飞落的声音，他惊魂未定地笑起来：哇！原来这就是海市蜃楼，我还没有见过呢！海市蜃楼是这个样子呢，好像还真是虚幻的！ 我看着满车零乱的东西，只能呵呵道：大自然神奇莫测，指不定连你也是虚幻的。 他笑，一路上车子慢吞吞地开着，不断观察着路上出现的积水潭，每回总能惊呼起来：看呢！那又是个海市蜃楼，好逼真，好神奇！ 汽车城旁是大块荒地，车子开到那，我远远又指着路面道：那又是海市蜃楼，足够大吧！ 对！我开过去把他冲散！车子加速，这一回却显然看到了蓝天白云的倒影，小黄开着车响起水花迸溅声，车窗两侧飞溅起高高的水柱，这是真的积水！这是真的！ 我忍不住笑，就在我下班上班的路上，看到无数个道路上幻象形成的景象，尤其是看到一团火焰在道路上燃烧，我驾着车子冲刺过去，末了，这又是海市蜃楼，耳畔响起了他的笑声。 我一只邪恶的咸猪手摸过去，呀，竟然摸到了他的大腿，他笑道：看你这动作，看来早就是熟能生巧了，老实交代，到底摸过多少人了。 我嘿嘿笑着拧一把，其实没啥力气，就觉得心里喜滋滋的，说：那是因为知道你在呢，下回不仅要摸大腿，我还要乘胜追击、顺势进攻！打到原始森林—— 我转脸去看他，打算看他窘迫的模样，却不想一团黑影扑来，直接扑到了我的脸上，脸颊上热热的一吻，真是醉了，这开车还能干这种龌蹉的事吗，现在的人啊，真是无药可救！ 天气晴朗，高温袭来，转眼就到了海边，可能是路程太短，也可能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特别迅速，二十四小时去了，转眼好像一分钟发生的事。 我们坐在海边，一起吃冷饮，我买了两杯冰淇淋，问他：你是要什么味道的？草莓味，巧克力味，二选一。 小黄挑了巧克力味道的，吃到一半，我舀了一勺子草莓味的冰淇淋喂他，他左右四顾说：来来往往人那么多，你也不怕被看到。 当他们是空气就好，来，草莓味好吃。他张开嘴一口咬了过去，眼看着他吃下去，我就说：该轮到你了，礼尚往来，你喂我。 那我整个杯子都给你吧，这里人太多了。小黄很犹豫，我断然拒绝道：不要，是你的东西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吃一口就够了。 勺子伸过来，我满心欢喜地张开了嘴，没等我将冰淇淋尽数吃完，小黄却如触电般缩回了手掌，一具黄衣飘飘的女尸从旁边飘过，投来哀怨的眼神，我恨恨没好气道：一看就知道是个怨妇，指不定还是丧夫之痛。 你的嘴巴好毒哦！ 来，再吃一口甜甜的草莓冰淇淋。我本就是与世无争，只想此刻喂他将冰淇淋吃了，小黄乖乖张开了嘴巴，小勺子探过去，就在碰到他嘴唇的刹那，我一嘴巴贴了上去，舌头轻送，一小块冰冰凉的雪糕融化在他的嘴里，只道是：好爽哦！ 来，那就再吃一口冰淇淋吧，拿着勺子，做着间接接吻的游戏，唉，真是幼稚！ 海边风暖日盛，海水拍岸，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走入沙滩，海水冲上来淹没了脚掌，他也说是：好凉哦，就跟山里面的溪水一样。 你会游泳吗？我俩去海里游一圈。我远眺大海浩荡，想到了浪迹天涯。 不会啊，这里游泳太危险了，还是去游泳池里好。小黄说时一只手紧紧拉住我，左只脚踩在沙滩上，右脚则去探测海水深浅，两个人渐渐往深处走去，海水转眼就淹到了大腿，这看不到底的海水，我说：这里差不多了，把你推下去，应该能淹到你脖子。 小黄嗯了声答应我：没事，那我变成鬼魂来找你，把你也带到黄泉去，做两个水鬼也不错，过个几千年，高山变成海洋，我们就又成了陆地。 于是，我就想到了喜马拉雅山脉上的一块石头，有人说那里有块石头，石头上镶嵌着古代的贝壳，原来他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海底，可转眼沧海桑田，他成了高山上化石。当以后的人爬上这里的高山时，看到山上有一块岩石，岩石上有一对贝壳相互缠绵着，一起融入了永恒的时间，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文字，他们会不会明白史前文明时，我们这两个凡人呢？ 来吧来吧，你要是变成了鬼魂，尽管把我带走，阎王爷我认识，就跟他说，随便怎么六道轮回，做畜生也没事，只要让我紧紧缠着你就好。 他一脚踩下去，浪花飞溅，水珠子似乎在虚空中化成了一道彩虹，落在脸上湿润润的，好舒服，我赶紧蹲下去双手挽水泼他，小黄跑得快，朝我喊：我是坚定的马克思科学主义信仰者，才不会管你这些怪力乱神呢！ 沙滩上留下脚印，我拿脚趾在他的脚印上写了个他的名字，这可是画个圈圈诅咒你的最新版本，然后放肆去追他，沿着一路他留下的脚印，天空湛蓝无云。 江海浩浩，日光平平。 牵手走在海岸边，我朝着天空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想到了东极岛，我想到了桃花岛，我想到了漂洋过海去到太平洋深处，过我们自己幸福的小日子，好像远离世俗。 小黄得走了，可能是找他那群男朋友去了，可能是找他那位貌美如花的妻子去了，我心里知道，就给他备了蛋挞、牛奶、西瓜，以防他又不肯吃饭，到时候将就着随便搞搞，所以中午是一人一大碗面条，面条里有昨日超市大购物的蔬菜和猪肉。 小黄皱着眉头说：这么大的一碗，怎么吃得完！ 我没好气道：吃不完那我给你塞进肚子去，信不信就填鸭子。 小黄埋怨地看了我一眼，默默低下头吃面条，他发现了碗里那个大鸡腿叫苦连天：这么大个鸡腿我怎么吃得下，鸡肉有那么好吃吗？ 我点着那条大鸡腿说：这个一定得吃，所谓吃啥补啥，否则到时候怎么一柱擎天。 真是无辜，在我的威逼下，他终于将一大碗面条吃得只剩下了骨头，最后举着瓷碗喝汤，满面的热汗和满嘴的油腻，香蕉就在桌子上，我去拿过来，剥开，递给他，说：这是最后一根香蕉了，你说你喜欢吃的。 他接过香蕉，嘴里咬了半截送过来，我当然来者不拒，张开血盆大口咬下去，最终咬到了他的嘴唇，一用力，他额额地痛呼起来，好像嘴唇都要被我咬破了，我松开牙齿说：本来想给你留个纪念，唉，可是看你受伤了我不忍心，放过你了。 他从身后抱住我，床上缠绵，什么也没做，就抱着说说话，到后来也真就没什么好激动的，只是想淡淡地有个人陪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似乎也就只想有个人伴伴老，心里不舍，也不能说话，就当是早就习以为常，对这种离别看得透透的，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里见得旧人哭，人嘛，就那么回事。 车站上，我突然想起公交车得投币，问他：你有零钱吗？ 小黄回答：没有，你给我吗？ 嗯，那得六个硬币，我真好有。我接着去翻书包，取出六个硬币送到他手上，小黄怔了怔，说：我书包里有，你不用给我。我不信，硬要去翻他的书包，果然是有，沉甸甸的好大一包硬币。 这家伙竟然敢骗我钱，真得是无赖透顶，我生气，从他手里夺回三个硬币，说：这三个硬币给你，就当是你被包养的三天。 小黄愁眉苦脸道：什么啊，我就只值一块钱一天啊！那我也要给你三块钱，倒贴你的。 我很生气地回答：你放心好了，等下次我再去杭州，你就准备好包吃包住包玩包陪，把你弄得倾家荡产。 嗯，好，你就睡在我屋子里，我每天给你下面吃。 谁怕谁啊，我喜欢吃面条！我才不管你有没有男朋友，反正我是住定了，你想赖也赖不掉，你要是跟你男朋友同床，我就摊一张席子在你们旁边，只要一席之地。 小黄掩嘴笑：那也太麻烦了，摊一张席子还得打扫地板，就睡在我床上吧，我们中间放一碗水，你要是敢碰翻了水，那就是禽兽，你要是不碰翻水，那就是禽兽不如。 哈哈我大笑，一定得紧紧抱着他，不能让他变成禽兽了。 烈日车站，无话可说，公交车来了，他上车了，看着我然后走了。 我这才想起来要招手，于是我使劲招手，做出鄙视的手势，车子去了，人不见了，道路上烈日炎炎，又是一段盛夏光年。 我犯困，朦朦胧胧在公交车上睡着了，睡醒时，以为他还在身边，问他：我们到家了吗？ 海市蜃楼在路上出现，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醒时分，我一无所有，其实想想，人生本就是空幻的不是吗？累了，就想找个地方睡觉，找个人一起慢慢变老，是吗，回到屋子里空空荡荡，我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心口有些堵，想说说话，于是有了这四篇关于小黄的文章。 小黄，小黄，是了，那年你埋在了凤凰山下，我回到了人间深处。 2015-7-15盛夏，村庄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