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求生
2001年年关，冰冷刺骨，终于熬过了。 丁医生给了丈夫的胸部照影，肺部已显示团絮状阴影，肿瘤已从他的肝部转移到肺部，我清楚，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仍然很豁达，为了减轻我的精神压力，装得轻松和快乐，但从他对一切都十分眷恋的目光里，我仍然能读出他对生命的强烈渴望。 我来到干三病区吴老师的病房，吴老师说：你一进来，我就知道有事了。 我告诉吴老师，我不会死心，真的不甘心，也决不放弃。可总有一种感觉，头顶好象悬着一方硕大无棚的铅块，吊它的麻绳将断，它随时都可能坠落、扑来 他鼓励我：手术后专家不是预计老张只有三个月吗？可现在都快两年了，我常常为老张的顽强和你的执著而感动。医学可能有盲点和禁区，可精神和意念却有无可估量的作用，可怕的是从心理上打垮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吴老师告诉我的是永不言败，包裹自己一颗柔弱的内心，展示给丈夫永远是坚强和必胜，是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是的，只要他仍像以往一样顽强和开朗，只要我留住他的希望不泯灭，我们一定会再创医学奇迹的。 三月三日，吴老师及他的夫人给我们捎来了一封信和一份2001年3月2日《服务导报》，第八版有一篇报道《敢于向肝魔叫板的巾帼女杰——记江苏省宿迁市肝脏病防治院院长王素玲》，介绍了她治疗肝炎肝癌所取得的成绩和实例。 这消息像窗外早春三月的天气，尽管料峭仍在，确已春风拂面；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洞开了一扇向死求生的门。 丈夫拽着我的手，高兴地喊了起来：小群，我的病有救了。我又有希望啦。你懂吗？ 我懂，我懂！我真懂他此刻的心情。 我曾经见过这样一种火焰，黑色的，仿佛遗弃于墙角的墨菊，在夜幕下孤寂地摇曳，花瓣的金丝已被风霜噬断，凋残了。但就是这叫人哀怜、柔弱无力、没丁点儿烈火熊熊气势的黑火焰，却能把寒夜烧个窟窿！ 自从99年丈夫被确症为肝癌后，我们一次次陷入绝望，又一次次不甘绝望；一次次陷入绝境，又一次次战胜绝境。我常常在丈夫面前装得若无其事，背着他，自己不知道淌了多少泪。心灵一直处在如煎如熬的状态，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已被坎坷命运和严酷现状摔打得足够坚强。而眼下，当我欣喜地看到丈夫那生在厄运、苦难、痛苦上的希望，根埋得那么深的求生希望，不管他平时怎样遮掩，可从没间断过在看不见的深处默默积攒着力，从梦着的那轮太阳里汲取着热，什么也压不住，扼不死，现在，一星火光就将它熊熊点燃了，那是永不消失的生的希望啊！我为黑火焰的悲壮而流泪。 我深信，黑夜又将过去，黎明仍属于我们！ 三月三日晚上八点，我匆匆来到吴老师病床前。吴老师示意我坐下：看到赵老师的信和报纸了吗？ 看了，谢谢你和赵老师。 你准备带老张去看病吗？ 我点了点头。 老张自己的意见呐？ 他非常地高兴，觉得好运会再次垂青于他。但我想和白主任、管床医生丁伟平商量一下，宿迁毕竟还有四个小时的路程。 吴老师急了：不要商量，这事你得快拿主意。 吴老师，我会的。 吴老师敏感地问：千万不要耽误，是不是经济上有什么问题？ 没有。 竹清，千万不要见外。在干五病区17床、18床，我们两家相处了一个多月，老张和你的为人我们是认定的。我们是朋友，有什么困难只要说一声。 没想到，我们平时所说的，所做的，点点滴滴都会打动老人的心。他看问题、看人的视角似乎和别人不一样，很敏锐，也很独特，善于在于无声处捕捉。 吴老师以长者的口气问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现在举债了没有？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那研究院为什么要替老张募捐？ 是职工自发的，是为了给老张做多弹头手术。因为老张的病况已经没办法做了，钱就暂时搁在这儿。 吴老师说：小群，我现金存款不多。但我收藏有古代文学孤本。这我以前也和你们讲过。现在老张治病需要钱，我卖掉一本就够了，你不必客气。 这位老人心地是这样善良，能慷慨地去帮助一个已走向绝境的家庭。 在干部病房五区，我们曾和吴老师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我了解吴老师的为人，说一不二，他能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到。读书人卖心爱的书，虽然是患难之交的病友，但这话的份量也足以语惊四座。出自于和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老人之口，我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热泪夺眶而出。 丈夫说：他们也很不容易，有这份心、这份情就足够了。替我好好谢谢吴老师，就说老张知足了。 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却步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爱的奉献》，就像离家住院前唱的《送战友》，就像上手术室前唱的《牡丹之歌》，眼里有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泪花 之后，我们积极地准备去宿迁治病。 丁医生说：路上很颠，张所长体能坚持得了吗？ 他就是十分想去，他说没问题。 可路途四个小时。 他一定要去，他说自己有救了，非常高兴。 丁医生检查了我的准备情况，当他看到氧气罐时去吧，也许精神能再次创造奇迹！ 临行前，出了变故，非常出人意料的变故，直接摧毁了他向死求生的坚定信念，看着丈夫的脸由白转青，他说：世态炎凉，亲情纸薄，老天不留我呀！那绝望的神情和凄惨的目光，即使现在想起，还是那么痛心，忍不住泪水 也许，别人真的是无意，可引发的后果毕竟是活生生地抽空了他生命的全部希望啊 宿迁最终也没去成，支撑他精神的大厦崩塌了，就是当天，他就昏迷了。伴随着他一生很多很多的东西，在归去的路途上，他的顽强，他的理智，还有他不服输的精神，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在不断加重的夜色里渐渐地暗淡下去，暗淡下去，他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泽，失去最后那一点亮 这是一个昏迷的过程，一个坠落的过程，魂牵梦绕的一切，依依不舍的一切，还有那最后像启明星一样升腾的希望，都从他的手中挣脱而去，人无可挽回地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了 人间的悲剧是如此沉重和缠绵，哀婉和凄凉，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就在眼皮底下消逝了，悲痛像一大床浸满了水的被子一样覆盖了所有亲朋好友的心。 离去的速度之快，连医生和护士都感到惊讶，女儿昏了过去，我大脑一片空白 事后无论别人如何劝说，都无法释怀。即使是三年过去后的今天，我仍然无法逾越，也许是永远了，我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很不大气，可真的没办法超脱，没有办法 可吴老师关心和帮助，曾激发了他生命最后的光和热，这段经历和感受，对弥留之际的他，都可以称为生命的华采，乐章的强音。以致在他生命定格的时候，我仍然能感受这份用人间真情和爱心燃起的希望之火经久不息，触摸那悲壮的黑火焰在时光隧道另一头的闪光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