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姑姑哭了一整天，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爷爷只有一儿一女，他特别疼爱孩子。他一走，姑姑根本就受不了。我看到爸爸，坐在角落里，偷偷的流着眼泪。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才子，老了还是个才子。
那一年，我三岁。妈妈教我读诗，依依呀呀的背着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妈妈教我背了十几首诗，我都记住了。三岁的我记忆力特别的好，尤其是对古诗。那时候我趴在爷爷的腿上背着简短的古诗，爷爷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我聪明。那是我对爷爷的最初印象，怎么也忘不了一脸慈祥的爷爷笑着的模样。三岁，我已经记事了。 那一年，我五岁。简短的古诗已经记得差不多了，宋词多了起来。那一天，我趴在爷爷腿上，炫耀似的背着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二十年来，无家中竹，犹借竹为名。那时候毕竟年纪小，下面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爷爷笑着摸着我的头道：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那时候的我昂着小脸，崇拜的看着爷爷。在我心中，爷爷就像一尊神，不论我遇到怎样的难题他都轻而易举的解决。 那一年我六岁，唐诗宋词背的已经超过了妈妈。我不再趴在爷爷的腿上炫耀似的背诗，而是在爷爷坐在沙发上打盹的时候偷偷的抓他的胡子。我喜欢看到爷爷醒来时那种溺爱与无奈的眼光，那时的我总是偷偷地笑，再偷偷地跑掉。印象中的爷爷总是慈祥的，溺爱我和弟弟的。 六岁，我已经懂事。我知道妈妈和奶奶不对脾气。我经常听到妈妈吵架哭泣的声音。那时候，我躲在门后，偷偷的看着妈妈哭。我看到好几次妈妈收拾行李要回娘家，要离开。但又看看我和更年幼的弟弟，终究不忍心离去。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听到妈妈和邻居家的奶奶哭诉。那时候心里酸酸的，害怕的，害怕妈妈不要我，不要弟弟。 那一天，我听到妈妈大声的哭，我很害怕，怕妈妈真的离家出走。爸爸坐在屋里不说话，他不能去找他妈妈的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保持沉默。爷爷开口了，我听到爷爷说：我知道这是孩子奶奶的不对，但她就是这种脾气，都好几十年了，我总不能为了你和她离婚吧。妈妈听到这句话，立即停下收拾东西的手。她对着爷爷跪下说：爹，我不走，为了你，为了孩子，我都得留下。我看到爷爷用手巾擦擦眼泪，转身向屋里走去。那一天，妈妈抱着我哭了好久。 那一年我八岁。奶奶去世了。在一个丰收的季节，急性心肌梗塞，医生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那是我第二次看爷爷哭。爷爷不停的摘下眼镜擦眼泪。对奶奶，那时候的我没有多大的感觉，八岁，足够一个人分清好坏是非的了。我知道奶奶的脾气不好，和邻居不合，和妯娌不合，脾气不好，还自私。从我记事起，她没抱过一次。奶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概念。 所以我不哭，心里没有悲痛我怎么会哭？可我看到爷爷频繁的擦眼泪，那一刻我的心里酸酸的，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再也忍不住，陪着爷爷哭起来。八岁，对死亡的概念并不敏感。爷爷对我说：你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懵懵懂懂的点点头。爷爷擦擦眼泪，望了望我百日时奶奶和姑姑陪我照的照片，轻轻的说道：你生前只留下这么一张照片，连点纪念都没有了。我懵懂的看着爷爷，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但爷爷语气里的那种悲伤，我却永远忘不了。 那一年，我十五岁。爷爷突然得了病。到医院一查，心脏病，高血压，脑血栓。因为治疗的及时，爷爷被抢救过来。回到家一直打着点滴。我看到爷爷昔日灵巧的双手变得笨拙，看到爷爷脸上皱起的纹路，看到那些保存完好的老照片，已经长大的我蓦地哭了。 妈妈把我带到别的房间里。严肃的对我说，不要对爷爷说起他的病情。我点点头。但我知道，爷爷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不说而已，他不想让我们担心。 从那以后，爷爷每天都练习走路，干活。妈妈怎么劝也不成。我知道，他不想这么早就成为废人。我拉住妈妈，对她说，让爷爷练去吧，不然他会伤心。 有的时候，真的会出现奇迹。奇迹其实并不遥远，甚至就在你的眼前。 爷爷的手已经恢复正常了，虽然走路还是有点笨拙，但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那一年，我十八岁。高中时候，我的成绩很稳定。妈妈一直想让我学医，但那时的我自私，甚至疯狂。我不喜欢医学，喜欢的是历史。但我还是学了理科，放弃了历史。我怀着一个美好的梦，那就是有一天我成了医生，第一个要医治的是我的爷爷。 那一年的秋天很反常，我的思绪也很反常。我一直是个敏感的人，对事对物都是如此。隐隐约约的预感到一些东西。但我不相信，我不敢想，我害怕预感会变成现实。 有的时候很恨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准的预感？那一天，妈妈到我学校里来，双眼通红。我一看就愣了，妈妈说，你爷爷不行了。双眼通红的叔叔开着车向医院奔去，到了医院，我听到婶婶和姑姑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错过了爷爷的最后时光。 病房里，爸爸叔叔婶婶都围在一旁哭。爸爸像个孩子似的哭着对我说，你爷爷没了，我爹没了，再也见不到了。我哭得很凶，很凶。那一天，整个医院里都是我们一家人的哭声。 回到家，安排爷爷的丧事，妈妈一直双眼通红，却再也流不出眼泪，我知道她在强忍着。 好多人来吊丧，爷爷生前对人很好，他去世了，都想送他最后一程，所以那天来的人很多。妈妈平常的一群好友来了，强忍着的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的跪倒在一个好友怀里，说我爹没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那个好友也哭了，她说，没了就没了，日子还要过下去的。 姑姑哭了一整天，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爷爷只有一儿一女，他特别疼爱孩子。他一走，姑姑根本就受不了。我看到爸爸，坐在角落里，偷偷的流着眼泪。四十多岁就丧失双亲，谁也受不了。 我看到同样悲伤地弟弟，叔叔，姑姑们。那些叔叔虽不是爷爷的亲生儿子，爷爷却待他们像亲生儿子一样好。 我一个小叔，家里他最小，却一直不肯结婚，爷爷去世的前一晚，他梦到爷爷扇了他好几巴掌，责问他为什么还不结婚，了却了爷爷的心愿。他醒后，原本很热的天气，却冷冷的直冒凉气。他说，那一晚，我怎么睡也睡不着，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第二天就回了家。结果，中午爷爷就不行了。 小叔在那一年结的婚，他说，了却老人的一番心愿，临死之前都记挂着，这不是一般的情谊。 我和妈妈收拾爷爷遗物的时候，发现了那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奶奶和姑姑抱着百日的我照的。我突然想起爷爷在奶奶去世的时候说的一句话，你生前只留下这么一张照片，连点纪念都没有了。我看着那张照片，又哭了。 妈妈看了看我说，都过去了，别哭了。我哭着对妈妈说，爷爷走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听到这句话，妈妈也哭了。 我翻过照片，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 春风未了，在这并不算老年的时候，一去不返，天人相隔，不觉间，秋风已吹来。爷爷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的这句宋词？ 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爷爷又何尝不是？ 又到秋日，换了地点，换了时间，我哭泣着写下这篇春风未了。不知不觉间，泪水却早已把我淹没。 一去好几年，不知远在天堂的爷爷可好？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