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榻 [与父同榻]

时间:2020-01-01 10:22:24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腊月二十九的早晨,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那个跟我打了近半年官司的同城作者被判赔我损失两百元。得到如此结果我并没有大笑,也没有大哭。这半年追讨和反复早已让我疲惫不堪。

  当我把电话打到那个兄弟那边时,他的话很冷,就像冬天的风刮过树枝,祝贺你啊,你终于赢了。

  放下电话时,我的第二份判决书来了。那个跟着一个生意人跑了的女人,终于在离婚书上签了字,放我一条路了。看着那歪歪斜斜的字,以及儿子从此跟我走的条款时,我慢慢地蹲了下去,慢慢在用双手捂住在寒风中有些苍白的脸,但泪水还是从指间滑出,跌落在冰冷的地面。

  我突然决定今年春节回家。大学毕业来到这个城市,忽忽已有十年之久。每年都说回家,然而每年都没有回成,每年都在电话里对父亲歉意地说对不起。想起父亲,想起母亲,此刻我的心里涌起万千波涛。

  抱着四岁的儿子,直奔商场。在这些寒冷的日子,首先应该为辛劳一生的双亲买一件好的衣服挡寒冬。在那些款式时尚的羽绒服、棉袄子面前,我忽然变得犹豫起来。十年了,不知现在的父亲穿哪一型号的衣服呢?母亲呢?是不是更为瘦小呢?那一瞬间,我的心格外刺痛起来。真是太对不起父母了。

  最终还是按设想中的尺寸各买了两件衣服,在服务小姐满眼不解中我匆匆而去。后又到了药店,面对那些琳琅满目的滋补品我又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还是儿子聪明,把我拉到脑百金的柜台前。也许对于长期生活在农村的双亲来说,买脑百金不如买两只鸡,但我还是慷慨地买了四盒,算是儿子对双亲的孝心吧。

  腊月三十下午六点时,我乘坐的班车终于在一低洼的地方停了下来。下车后我愣住了,这就是我阔别十年的家乡?那棵百年老榕树依在,只是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的落寞。那一片田地依在,只是旁边开有一家生意看来十分红火的砖厂,拉砖的拖拉机进进出出。那条曾经送我走出乡村的小路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而水泥路延伸的尽头正是我的家。十年前就是小村的标志性建筑三间木楼。

  木楼的旁边的水池里,几个人正在捞鱼和挖藕。我终于在那些喧闹的人群中找到父亲的背影。我轻轻地喊了一声:爸!

  那个背影有些驼,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突然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岸上这个背着大包小包拉着孩子不到三十却显得格外疲惫和老成的年轻人,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张开,终于说:娃,你终于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我看见父亲的眼里写满激动、喜悦,继尔又是一种难言的酸涩。父亲从塘里爬了起来,先把脚洗净,放下裤腿,穿上鞋子。我叫儿子上前喊爷爷,儿子走上前去怯生生地喊:爷爷!父亲摸了摸儿子的头,都这么大了。

  父亲说,年三十了,村里的刘麻子叫他去塘里捞鱼挖藕,二十块钱一天。他本不想去,但拗不过刘麻子的请求。父亲又说为什么回来也不打个电话,他好到前面去接嘛。父亲还说,你的事儿我全知道了,人生是有许多坎的,不要为一些坡坡坎坎而灰心丧气,日子总得过下去。

  母亲对我的回来显得十分吃惊,自然也是满心的欢喜。她紧紧地抱着儿子,不停地亲不停地想,让儿子很是不自在,那条老黄狗对我的到来居然也表现十分的亲热,不停地摇着尾巴。

  放下东西后我提出要跟父亲一起去给爷爷奶奶拜坟。儿子拿着火炮我提着铁铲向后山走去。父亲说每年腊月三十,他都要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祈祷,让他们保佑我这个在外漂泊的孙子平安幸福。爷爷奶奶的坟并排在后山坡上,坟畔长满野草,寒风中的野草瑟瑟而抖。跪在坟前的我和儿子念念有词。而父亲在一旁不停地铲土护坟。事毕父亲说,多年后我变成了座坟后,你会不会年年为我护坟?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我忙点了点头。

  回来是母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桌子上放着四个酒杯。我一一将酒杯倒满,然后大家一起举杯。当四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时,我的心也咯噔了一下,这,才是我的家。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竟流了出来。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父亲说以往的春节,你总是电话里报平安说祝福。其实啊,我春节最大的愿望就是爷儿俩喝几杯,摆摆话。母亲接着说,你父亲每年腊月三十下午都要在公路旁边等你,结果每年都是空空而回。今年好了,回来了,带了一个孙儿。母亲说这话时竟有些哽咽了。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我本该带着妻子回来的,可是婚姻不幸,自然也是人生不幸了,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完美呀。我忙给母亲和父亲倒满酒,叉开话题,变起家乡近几年的变化。

  吃完饭后母亲为我端来洗脚水,当我们祖孙三代六只脚一起涌进那只宽大的脚盆时,父亲突然笑了起来,哈,真有意思,儿子问,哪有意思?父亲说,三双走不同路的脚今天却团圆了,能不有意思吗?儿子似懂非懂地望着我。

  儿子嚷着要跟母亲睡,父亲说我们爷俩多年没有同床睡了,也该睡一起吧。显然,今天晚上的父亲酒喝得有些多了。他开始细说这十年来家乡的巨变。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村长在当了两年乡长之后,就住进了班房;那个杀猪匠杀了五年的猪又做了五年的砖老板,今年还成了县里表彰的青年企业家;那个长年累月帮人家做劳工的单身汉,昨年腊月间一个爬到山坡的最高点呆呆地坐了一下午后跳崖跌死了;而那个曾经奶过我带过我的三婶子,却在前年正月初一发疯跳进河里淹死了。

  在父亲的喋喋不休中我开始上床,开始打开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处理一些电子邮件,并把一些新稿子发给那些急着要稿子的报纸杂志编辑。坐在对面的父亲默默地看我做着这一切。当时针指向凌晨零点时,父亲说:娃,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我已经喊你母亲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二十多斤腊肉和香肠,还有你喜欢吃的猪肝。我点了点头,说:谢谢!

  我起身关灯,说:爸,睡吧,你今天也累了。父亲点了点头。

  父亲躺下后,我走过去给父亲掴好被盖,轻声说:爸爸,气温低,你年龄也大了,小心感冒!被盖中的父亲说:你上来吧。

  上床躺下后,我的脚接触到父亲那双瘦削的手。我连忙一缩。那边的父亲说:娃,你的脚还是那样的冰啊,我帮你暖和暖和。父亲的那双大手却紧紧抓住我的脚,我忙用力挣脱,爸,算了吧,我不冷。那边的父亲说:好吧,你早点休息吧!

  静静地躺在床上,我难以入眠。这些年来,我总觉得欠父亲太多太多。以前读书的时候,父亲总是给我写信寄钱,要我努力学习,要真诚做人,要珍惜时间;在工作的时候,要我尊敬领导,团结同志,广交朋友。这些年来,铭记父亲教诲的我以一支笔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写出一片灿烂的天地后,父亲却十分不安。用父亲的话说我这种人最容易惹官司,一直为我的安全担忧。还有,这些年来父亲的气管炎越来越严重。记得有一次母亲给我打电话,哭着说胸闷不已的父亲吃完药后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因为那简直出不了气,哎,这些年来我为父亲做的事真是太少太少,又老是让他牵挂不已。记得有一次我无意间说起买房子,想不到第二天父亲寄来了他的2万块养老钱。父亲说,一个人再怎么也得有一个家呀!想到这里,我的双眼模糊了。

  渐渐的,那边的父亲传来轻轻的鼾声。年老的父亲开始睡了,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想不到此时的父亲突然坐了起来:娃,你还没有睡呀

  我说:爸,你咋知道我没有睡呢?

  你睡跟我一样,要打鼾的,早点睡吧。父亲又重新躺下。

  我点了点头,开始拒绝想一切准备入睡。这时我忽然发觉父亲的双手又悄悄地紧紧握住我冰冷的双脚。刹那间我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暖流。我不敢挪动半点,我要让父亲知道,我开始入睡。床那头的父亲轻轻轻的捏了捏我的脚背,喃喃道:瘦多了

  我哽咽了,轻声说:爸,咱们睡吧!

  那边的父亲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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