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天是二姑妈的孙女儿结婚的大喜日子，早在一个月前，表哥就跟我们敲定，这次得全家都去他们那里。
其实在早些年里，二姑妈那边的一大帮子亲戚于我只是一个概念存于脑海一角，因为当年我婚嫁那天，他们作为夫家的亲戚一行十几个人，从无锡赶过来吃顿午饭就赶忙回去了，等我晚上过门时，只听婆婆说起他们，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见着，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每年的清明节他们回来扫墓，也蜻蜓点水似的匆匆忙忙，所以对他们一直有种陌生的感觉。 多年以后，奶奶去世时，二姑妈回来奔丧，并在我们家小住了一个月，我才真正意义上地面对她，并对她和她的家庭有所了解。 夫君的五个姑妈中，唯有二姑妈是读过书的，且书读得很是了得。起先我并没发现这一点，只因无意间，我站在道士旁边欣赏着他们为奶奶写的类似超度的毛笔字祭文。那些老先生写的全是繁体字，我能认得的唯乎其微，便建议他们写简化字。 这时候二姑妈走过来指着那些天书向我娓娓道来。我吃惊地看着她说：姑妈，你认识这么多字啊？！ 姑妈笑笑：这算得了几个字？一本《红楼梦》都是繁体的，没有我不识得的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了，还是爱不释手哦！ 我惊讶之余仔细地端详起她来：这个姑妈，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着她身上与别的姑妈有着不同的东西，总以为是多年的城市生活养成了她的闺秀气质，却原来她竟然是个女秀才啊！ 于是，在奶奶出殡后，二姑妈要回去的当口，我便缠住她不肯让她走。 我告诉她，就是因为那恼人的繁体字，《红缕梦》我看了三次的半途而废了。这下好了，她要是留下来就是我的活字典了。 姑妈最终同意小住几日再走，但不是因为我的师位空缺，而是想等奶奶的七数过了再回去。 我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时，姑妈因年岁上身，又有糖尿病，总是被婆婆早早地伺候着上床休息了，我心里虽然惦记着想跟她讨教《红楼梦》的心得，却考虑到她的身体原因而不忍心再去烦扰，于是这本活字典在我们家一个多月，我基本上就没有去翻动过她。 姑妈走的时候跟我千叮咛，万嘱托，要我们全家一起去无锡他们家里玩，我说：一定！一定！ 当时我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跟姑妈共赏那红楼之妙的，谁知最终还是因琐事缠身，一直都未能成行。但一想到无锡那边的亲戚，我脑海里便有一幅美丽的风景显现：一位优雅的老太太，坐在宽畅的院子里，沐浴着阳光，翻阅着她爱不释手的《红楼梦》，尽享着天年之福 或许正因为二姑妈是个读书人，王家的五朵金花中，唯有她是走出家门远嫁了他乡的。年轻时的她也吃过不少的苦，跟着姑父几经转辗，后来才在无锡落户。她的一生平平淡淡却又不乏传奇。 姑妈总共生了五个孩子，头三个清一色都是男孩。其实生了头两个小子时，姑妈是寄希望于第三个能生个闺女的，不料出来的又是个小子。说来也巧，当时同在医院分娩的另一家生的却是女孩，而且一连三胎都是女儿，于是姑妈就跟素不相识的那户人家商量，将小子跟他们换闺女。这个想法要在当今简直就是荒唐，而当初那户人家竞然爽快地答应了，于是两家就当真互换了儿女，各得了其所。而且后来一直以亲戚关系往来着。 姑妈给这个女儿取名叫大美，言下之意是下面再生的话就顺着大美生个小美出来，然而老天又跟她开了个玩笑，第四个仍然是儿子，直到第五个才生了个闺女，自然就叫小美了。 姑妈含辛茹苦地将这五个孩子抚养成人，但也没有丢下换出去的儿子不管不顾，因为事实上在姑妈的心里她是六个孩子的母亲。 这两个互换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姑妈告知了他们真相。 可贵的是他们一点都没有埋怨自己的母亲，反而觉得姑妈是个大爱在胸的了不起的女子，因为只有视别人的儿女如己所出，真正地幼吾幼而及人之幼的女人，才有勇气演绎这段传奇啊！ 最富戏剧性的是这六个孩子中就数大美表姐最能干，开了两个大店面，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财源也是滚滚而来。其它兄妹五个虽然条件也很优越，但还是经常被迫接受大美的接济，一大家子人过得和和睦睦，其乐融融。 想起现在我们就生一个孩子都忙得焦头烂额，不知道二姑妈是用什么方法让她的孩子们如此地自强不息，又如此地明白事理，和睦相处的？ 作为母亲，姑妈是成功的，也应该是满足的，对儿女也是放心的。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她离娘家这么远，在她过辈后，儿女们还会不会如她在世时和我们这边来往。所以在她弥留之际，交代儿女的话竟然是：娘舅为大！什么亲戚都可以丢，就是不可以丢开娘舅！ 在姑妈离开大家的这些年里，她的儿女遵母所嘱，不但没有跟我们疏远，反而比她母亲在世时跟我们走得更勤了。逢个长假什么的，经常是兄妹几个带了满车的礼物过来探望我们，公婆大人见外甥们自远方而来，那个乐乎劲就不必说了。两位老人也经常应邀去无锡那边小住几日。 一个月前，大表哥来帮三表哥（被姑妈换出去的表哥）递请柬，是三表哥的女儿——姑妈的孙女结婚。我们一算日子正好是星期天，这下可好了，可以举家前往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星期天，清晨醒来，见大雾迷漫，我便担心高速和渡口准是封锁的，过江成问题了。果不其然，到了高速路口，在我们前面的许多的小车纷纷掉头另找出路。我们也只好掉转车头向渡口奔去，希望渡口比高速开封早一点。结果是，要过江的车辆全挤在渡口排队，足足等了两个小时才轮到我们上船。 小车到饭店门口时都已是下午一点多钟了，几个老表等在门口，一看到我们，脸上的焦急立即被愉悦取代，领着我们向婚礼现场走去 相对于江南，我们江北的条件要逊色许多，来的路上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不知送多少钱才不显寒酸。最后公公说：管它送多少，只要我们人去了，他们就会高兴，哪会冲我们这份人情论多论少呢？ 公公说的极是，于是我们便不再忐忑，决定送个吉利数字给他们：800元随礼，800元给孩子当压身钱。婆婆还特意给他们兄妹六家都捎了些大米和红薯，虽说不值多少钱，但都是自家种的，比较绿色。 从后备箱里拎出那一份份土得掉渣的袋子时，老表们像是见了稀罕之物，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他们明白我们带去的不仅仅是土特产，更饱含了娘舅这边的一片浓浓情谊！ 婚宴接近尾声时，大美表姐从她的桌子挪到我们这桌来，拉着公公婆婆的手，打开了话闸子。一直到下午三点半钟，这舅甥三人还谈兴正浓，我不忍心打断他们，却又担心傍晚大雾会再次锁江，我们会回不去江北，影响星期一上班，所以不得不上前说明原委。谁知表姐一听就急了，说什么也不让她娘舅、舅姆回来，只让我们要上班的仨人打回，二位老人无论如何也要留宿他们家几天。公婆听外甥女这么诚心诚意地挽留很是开心，但因外婆刚接到我们家需人照顾，还是决定当天跟我们车子回来。 依依惜別之时，大美表姐给儿子塞了个红包，儿子哪里肯要，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拿红包？ 表姐嗔怪道：在我眼里，没结婚的都是孩子，一定得收下！ 三番五次地推来让去，最后婆婆爽快地说：别冷了你表姑的心意，就收下吧！儿子见拗不过去只好作罢。 晚上，儿子拆开红包，一脸的惊诧：妈妈！表姑竟然给了我800元的红包！我们刚才不是就送了800元的礼和800元的压身钱吗？还这么多人去吃了一大顿，这样算来，我们岂不是什么都没送啊？ 我不由笑出声来，跟儿子拍拍肩说：都是一家子的人哪！家这个地方不是用来算账的，而是讲情的地方，我们送他们的不是钱，只是一款深情，你表姑包给你的也是她的一片厚义啊！ 儿子似懂非懂，却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