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没去滨河路东段了，今天终于去了一回。
因为要参加一个可以缺席也可以不缺席的饭局，就抓紧时间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出去拦车。没拦住，只好徒步行走。这样，我就有幸看到了冰河路东段欧式护栏外面的柳。 几年时间，柳已成林，高可仰视。正赶上春日回暖，柳的嫩芽绿得热闹，几至于喧嚣。柳的新叶浅黄、嫩绿，给人无比和暖的感觉。其实也都是不足十年树龄的新柳，由于扎根堤下，立足河边，这种喜水的良木就占尽了先机，天一回暖，就争先恐后地葱茏起来。 柔柳正在挂絮，于是，浅黄嫩绿中又有了细碎的鹅黄色，俨然开着满树浅黄的花。隐隐约约，嫩叶之间仿佛有嘤嘤嗡嗡之声，如果此声为真，发出声响的定然是峰子了，定然是野生野长的峰子了。 我清楚地记得，柳芽是很苦的，我吃过。先从初春的柳树上将柳芽捋下来，然后放到开水锅里滚一滚，充当青菜，以此聊度青黄不接的早春二三月。我永远都忘不了吃柳芽时候的情景：虽然在开水锅里滚过了，翠绿的柳芽依然有苦味，于是，和着玉米面做成的熟食也有苦味，咀嚼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下咽的时候是愁眉苦脸的。我就这样长大了，长期的饥饿造就了我的高挑的身材，仿佛一株年年都被捋去嫩芽的修长的柳树。 柳絮更苦，当然也就更不好吃，即便更苦更不好吃，在我的记性还很朦胧的年纪里，柳芽柳絮同样都是不可多得的。 因此，我就牢牢记住了柳树。 但我也怕见柳树，特别是刚开春时候的柳树。越是怕见就越是要看见，今天就这样又看见了。 峻厉而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柳芽初上，浅黄、嫩绿。虽然也有三十多年不吃柳芽了，但苦的记忆依然清晰。春来百草旺，柳芽打头绿，柳芽的打头，曾经也是早早地来度人的饥荒的。 直至现在，奔忙于城市，偶然一见氤氲的春柳，我的心里总要旧事重提，柔柔的、密密的柳条之间传出的嘤嗡之声，仿佛也是带着苦味的。说及柳芽柳絮的苦，所可详也，言之长也，所以，不再多说也罢。 可是，那些峰子们，怎么关顾起带着苦味的柳絮来了呢？也许还是因为柳芽绽开得最早的缘故吧。生活在城市附近的峰子们，大约实在找不到足够的花粉去采了，就连带着苦味的柳芽柳絮也才不会放过的吧，或者，他们并不采柳絮，而只是出于新奇才到柳梢丛里逡巡的吧。 且黄且绿的江水在柔柳的空隙里无声地流淌着。春柳如烟，不见对岸，事实证明嘤嗡之声是真的，我已看见了峰子们轻捷的身子在嫩叶间愉快地飞着，此刻的太阳也在薄云的后面很敬业地照着，不甚光明，却很温暖。 人行道护栏外的柳林居然这般葱茏，让我惊奇，也让我心中有愧：许久许久，我都没有触摸过城市的脉搏了，今日终于有幸为城市切了一把脉：城市的春天依然有亮丽而骄人的春色，城市的心跳原来是这般亲和而坦荡。 也许因为有了成行的新柳，滨河路的东端仿佛在加长。 密集的柳树挤占了河滩。春柳年年绿，柳荫年年浓，浓到不见宽阔的江水，也不见对岸风物，我却能猜出，柳林所在河边的对岸还是柳林，对岸柳林的后面是新近崛起的楼宇，楼宇的后面是悠悠南山。我顺着滨河路往前走，雪白的欧式栏杆像琴键一样从我身边滑过去，我就听到了一首轻快而舒畅的关于春天的奏鸣曲。因为隔着浅黄嫩绿的柳，所以我才看不见江水对岸的柳，但对岸新柳的清新气息应该也会随风而来，再细细品一品，也许在我吸入的清新气息中就有对岸的柳芽柳絮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苦涩气味。对岸柳林、楼宇、南山，我全然看不见，但因为有从我眼前晃过去的河边青柳，也就够了。春日赏花固然令人心旷神怡，但如果无花可赏，看看河边青青新柳也是很不错的。 新柳绿中呈黄，如烟似雾，走着、看着，仿佛有窈窕的人影在柳荫里出没，或者长发如柳，或者风鬟雾鬓，或者唇如涂丹、肤如凝脂，或者青黑的眸子像黑宝石一样深邃且明亮，或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着一身雅致的古装，也是柳绿色的古装，柳在河边，人在柳中，所谓伊人当然就是在水一方。走着看着，看着想着，终于弄得人不能断定柳林中到底是人儿在抿唇而笑，还是河风的声音轻轻悄悄，也不知到底是柳梢在飘，还是刘海儿和鬓发在飘、衣袂在飘，总之总之，心就随着柳的摇摆开始摇摆，也随着风的远去跟着远去，然后，整个天空都是含情脉脉的样子，都是血在燃烧的感觉，而此时，柳芽柳絮再也没有苦涩的味道了，峰子们都像伴娘一样的恰到好处了。 可是，怎么又想到弱柳扶风呢？想象中的人儿何以都那样孱弱？到底是怎样的孱弱呢？是蹙眉而颦？是落雁无阵？是月失妆容？是花开骄矜？ 自己，无意之间怎么就成了男权主义者，想象出来的人儿都是那样的美人多病但也温良恭顺，又多情，又贤淑，还略通文墨、还能诗文唱和，为什么呢？为什么都那样清寂冷艳？比如落红愁几许，比如一扇舞秋风，还有晓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以及白雪庵里独烹茗 我真会做梦！ 柳阵实在是太长了。 紧赶慢赶，约定的赴宴时间还是错过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不是特别正式的宴请，仅仅是当下常有的司空见惯的人情饭局，只要付费了，就等于参与了，赴不赴宴倒是其次的。再说，有百客而无百主，每每举办此种好事的东家大抵只追求人多排场大，有宏大的热闹场面差不多就皆大欢喜就够了，至于每位客人，也是乱哄哄地落座，乱哄哄地进食，乱哄哄地喝醉，然后乱哄哄地一走了之，众客不一定都能得到主人的亲自接见和笑握，相比之下，倒不如在滨河路上多看一会儿新柳更好些。 的确是新柳，柳树的干还覆着光滑的、泛着淡青色的皮。柳梢是出奇的长也特别的柔，有些已经拂着水面了。初春的河面上终日有风，柳梢也就不知疲倦地随风摇曳，在日复一日的摇曳中，柳的叶芽渐渐长大，绿色渐渐加深，直至柳叶如刀，便是盛夏。 一朝春情生心底，最宜溪边坐柳荫。物世回春，人心动情，过往的，眼前的，将来的，一并摇曳在蔚然的新柳里。唐人送别多折柳，也许是借了柳的青而托人心里的情吧，古人用心何其良苦，用情又何其拳拳，也是何等的真诚深重、含蓄委婉！我所看到的柳，早已无人折以赠人了，柳梢才那样柔长而密集，也才那样完美无缺吧。即便我愿意折得在手，又将赠与何人呢？若非时过境迁，也是太廉价、太俗气了一些，其貌不扬的柳枝，怎能了解时下人们的想法呢？在珠宝店里赠以名贵首饰，在娱乐会所赠以火辣情歌，在知名酒店赠以辉煌盛宴，在品牌商场赠以品牌服饰，如此这般，方显英雄本色！也好也好，天下的柳树，尤其是长在路边的柳树因此也才能够皮毛无损、四肢不缺，才能自在地活。 我们已经误入严重缺乏含蓄感和朦胧美的逐物拜金的歧途、并且走得太久太远，有时候，我们甚至找不到自己。有形有价的财富成了目的，无形叶无价的情意早被丢尽了过往的风里。比如今天的饭局，请帖是一位乔迁新居的人给我发的，我和此人也仅仅只是认识，若论交情，大抵只能算淡薄，即便这样，他也给我送来一纸红帖，上书本人喜迁新居，承蒙诸友恭贺，略备菲酌以表谢忱，届时敬请光临云云，然后注明宴请地点年月时日，最后，东家的那个大名却也是头一回听说。意图很清楚，言下之意是想要几张百元大票的，我却不甚清楚，自己与其人究竟友爱几分、情深几许，也不曾记得何时对其喜迁有过恭贺！但也是非参与不可的，否则，不知道哪一天，怨恨之声就会传进自己的耳朵，偶然路遇也会招致冷脸。 我停下脚步了，我忽然有了一个惊天大发现：同样活在世上，人不如柳树自在，特别是人不再折柳赠人之后！柳的生命很自在，推而想之，也许柳的灵魂也很自在。柳的自在在于荣于春，盛于夏，疏于秋，宁于冬，少有扰攘，周而复始。 看看时间，主人的开席演说和礼节性敬酒应该早已结束，餐厅里我不必去了，但我必须到前厅的礼房去，为这位朋友略备的菲酌奉上一份薄礼。 2012-3-29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推荐访问:青青 河边 青青河边柳对应诗 青青河边柳的下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