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火红火红的天空下，男人一手搭在肩扛的锄杠上，一手牵着老牛，慢悠悠走在迂回狭长的田间阡陌上。牛不时要低下头来啃食路边的碱草，男人看了看牛瘪瘪的肚皮，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往前走，任由牛吃着那草。
太阳已经没下去了，男人也开始感到自己这腿灌了铅般的沉。中午时吃的那两口早上剩下的稀饭，还有在园子黄瓜地里找的那两根细嫩黄瓜，一下午的挥汗如雨，这一时也早就消耗尽了。困倦感这时也强烈的袭来，男人摸了摸裤兜，还好，下午揣的旱烟还够自己卷一只的，边看着老牛吃草，男人开始熟练的卷着烟。 深深吸了第一口，男人疲倦的身子依靠在了身边的一棵树上。地里的活儿，还够自己忙活一阵子的，女儿一次次电话里叮嘱要自己找些帮手做地里的活儿，邮寄回来的钱还都原封未动的放在那儿。其实家里本就不缺这钱，每年地里的收成都不错，存的钱也足够支付小儿子上学了。 一支旱烟只剩下了寸八长短，男人开始了剧烈的咳嗽，肩膀随着咳嗽一上一下剧烈的颤动着。从春到夏，不歇脚的忙活儿，让他这一时感觉真的有点儿吃不消了。老牛还在低着头啃青草，牛背上还是湿漉漉的，耕了几天地了，老牛更是不比自己轻巧儿。 男人稍稍停止了咳嗽，顺势蹲坐在了树下，抬头时，他顿觉自己的心好疼，对面那片杂草丛生的树林里，睡着自己的女人。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另一个世界里的女人歇的好不好。女人是大雪飘飘的冬天里走的，这一走，真是把这个硬汉子的心都给撕裂了。下葬女人那天，男人掉泪了，女人跟了自己快三十年，生了五个孩子，做的活计多的叫人睁大眼睛都数不清有多少件，女人是活活为这个家，为这些孩子给累死了。 男人起了身，把牛拴在了自己依靠的那棵树上，背着手，拖着这双腿朝那片杂草林边走去，晚霞还是血染般红，远处村子里传来了一阵阵鸡鸣犬吠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此时又该忙活着自家庭院里的一些鸡鸭鹅狗之类的事情了。男人心里涩涩的，每年这时令，自家也是鸭鹅成群，鸡满架，而今年，地里的活儿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里还会有余下时间去侍弄它们！ 女儿们一次次要自己卖了田地去城里，男人硬是不同意，孩子们不理解父亲这是干啥，可有谁知道，这男人是舍不下睡在杂草林里自己的女人啊。女人和自己遭了一辈子罪，咋好扔下她一个人在这儿，自己去那城里享福呢！ 春天时小女儿辞了原来的工作，说要在家里陪男人，也好给父亲洗洗衣服做口饭。男人不想误了孩子的工作，硬着心肠把女儿给撵回去了，看女儿的影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男人才蹲在了没人可以看见自己的村子下坡处，任泪水滚落在自己的脸上，很久没有剃过胡子的男人更不像个只有五十岁的男人了，一下子让人觉得他衰老了许多。 每年女人在的时候，不管地里的活多累，到了家里，她都是要弄一口男人爱吃的饭菜儿。男人没事儿爱喝点儿烧酒，女人更是不会忘了，饭菜上桌后给男人到上一盅。多累的活计，那一时也就都淹没在饭菜里了。可是女人这一走，男人是怎么也挥不去这思念的。女人在的时候，不善言谈的男人曾经憨憨的和女人玩笑，咱们俩可要一块儿死，要不我不知道该咋活！这一时女人真的走了，扔下了男人，一个人静静的睡在这山水树丛旁。男人每一次来看女人都会于地下的女人说我知道你累了，你先在这儿好好睡吧，等我来了，你还给我烫酒 天色有些暗下来了，草丛里开始有虫鸣，归巢的鸟儿也都已成双成对的在巢穴里说着情话，男人一点儿一点儿拔着女人坟茔边上的零星杂菜，他没有一点儿想回那个家里的想头，真想就这样一直睡在这儿，睡在自己女人身边，不再醒来。 你又瘦了，也黑了，我不在，咋不好好照顾自己隐隐男人似乎觉得女人在和自己说话。 你啥时候能睡醒啊，我一个人真是快有些撑不住了。儿子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孩子要强的很，每一次会考都是前几名，他老师和我说了，考重本没为题。上大学的钱你在的时侯就差不多了，这一年我又存了三万多，还有姑娘们邮回来的，够用啦，他娘！ 你呀，别老光顾着攒钱，是不是又对付饭吃了，瞅你瘦的，太累了就找几个人帮忙吧，别舍不得钱 他娘，我好累，好累，真想就睡在你这儿不会去啦！ 他爹，不行呀，咱儿还要念书，我走了，你要是不管他了，那可咋好，不行呀。回去吧，那坛子里我去年淹的鸭蛋你别舍不得吃，回去煮上两个，下酒吧，我不在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别让孩子们惦记着。 他爹，回吧，地里累了一天了，回吧！ 男人转了身欲回，出溜一下滑到了，身子一颤，忽地从梦中醒来。嗨，原来自己是趴在女人的坟上睡着了，天已经黑了下来，远处老牛已经吃饱了，闭了眼睛卧在了那树下，前面村子里也不再如先前一些时候那样鸡鸣犬吠了。男人结了树上的绳子，扛起锄头，朝村子里走去。明天还要去县城里看看儿子，要高考了，多给孩子送点儿钱去，也省得他娘在地下惦记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