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色的毡帽——《家》系列散文之二 什么毡帽

时间:2020-01-01 10:26:14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导读】我出了站,把旅行包存在小件寄存处,慌忙买了张站台票,匆匆返回车站里,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父亲。他仍双手抄在袖笼里,胳臂弯上挂个包,腰微微躬着,圆毡帽旧旧的侧向我。

  春节的探亲假到了,我只得南下巢湖。

  临走的前几天,我就邀父亲一块走,他正好去苏州打货。父亲本来同意,后来变卦。他说:一快走没有用,到南京还得分手,不一块走好。我知道父亲的心情,浩劫年代强加给他的灾难使他的感情更脆弱了,他不想受父子别离之苦。

  谁知临行的头一天,他又主动要跟我一起走,原因很清楚,这天,上海的女朋友突然来信同我断绝关系,他怕我痛苦,想来跟我分担其中一部分。

  我说要带只鸡给同事吃,母亲要杀家鸡,父亲不愿意。家里喂的鸡、猪、狗,父亲是绝不准许杀的。他说:它们是个睁眼的东西,是个哑巴,是一条生命,能让它们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他从集市上买了两只鸡,其中一只八九斤重,价值十二块钱!(1983年的时期)我嫌太大了,太贵了,打算带一只。父亲还是让我全带了,叫我招待同事。他最怕我和别人关系不好,每次回家,总是训个没完没了,天天晚上,一上床休息,耳畔就响起了他的做人道理,我听厌了,他还是耐心絮叨。

  第二天,弟弟推着车子送我去车站。

  父亲不跟我们一块走。

  他戴着灰色圆顶毡帽,旧的。穿着浅蓝近似发灰的中常纤纬便装小褂,裤子略蓝一些,也是老色的。他双手抄在袖笼里,胳臂弯挂着干瘪的灰旅行包,包里还是包,那是准备装货用的。他走路有点躬,大概是冷的缘故。

  他始终没跟上我们,到家乡的车站候车时,也远远地站在一边,不和我们在一起。

  到了新沂城里,父亲要我和他到街上走走,说离火车开车还有些时间。我同意,便将包存在车站,然后和父亲逛大街。

  父亲还是两手抄在袖笼里,胳臂弯挂着干瘪的包,不仅不慢地跟在我后面。我想,父子俩逛马路,总归一起走啊,老是跟在后面,像个佣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估计,父亲他大概觉得自己不能跟衣冠楚楚的儿子一起走,一起走会影响儿子的身份,会让儿子脸上无光。城乡差别竟如此挡在父子中间,我难受极了。父亲有什么不配的呢?他没有半点羞耻的地方,他一生是善良的,诚实的,勤奋的,正直的,饱经风霜的!如果讲迷信,那就是他的命不好。如果说讲唯物主义,那就是他没有平等的机遇。他参加过革命,打过游击,在战争年代立过没拿到勋章的功劳。解放后,干地方工作,大大小小的干部也当了不少,诸如乡长什么的。然而,他没上去,还是老百姓。他不会拍马奉承,得不到上峰的赏识;他拼命地工作,却得到了同行们的妒忌。我不抱怨他,人为什么非要自己的老子当大官做大老爷呢?自己的父亲就不能是老百姓吗?

  我放慢了脚步,让父亲跟上我。

  我跟父亲一路谈话,不让他离开我。

  他不时地谈起新沂的变化,也赞美巢湖的发展。

  新沂比巢湖发展的快,物资也丰富多了。新沂最大的优势,就是区位优势。这几年路铺了不少,市政建设还算可以。我们从北头转到南头菜市,又从南头转北头菜市。路上不少人和父亲打招呼,我真不明白他们是如何相识的,要知道,新沂距我家乡有五十多里路啊。

  父亲想买点熟狗肉,准备在火车上和我喝酒。我看那一摊一摊的狗肉、羊肉、牛肉摆在马路上,没有遮罩,来来往往的车和人从摊旁经过,那灰尘,那商贩油腻的手,实在令人恶心,我不同意,父亲只得作罢。上了火车,他到底还是买了两包葵花籽给我嗑。我说:我不欢喜吃,我本来就不喜欢吃零嘴。父亲说,他也不喜欢吃零嘴。我知道,他这是专为我买的。在父亲的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虽然,那时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在车上,他又劝我去上海一趟,一定要我去找那个女的:总归把个理讲请吧,咱这不是受她骗吗?你到上海见到她,她要是不理你,你就跟她讲理。她在安徽的时候,你是对她怎么照顾的?为了她,你官都不做了,怎么一回上海就变卦了呢?你去找她,上海老百姓不会不讲理的。我说:她要变心了,你求她,跪她,叩头也没有用。若是不变心,她会回来的,因为我没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父亲说:钱用多少,我给你多少,事情成功也行,不成功也行,花个百二八十地没问题,反正要把理讲清。不管父亲如何劝说,我就是不同意。我不忍心浪费家里的钱。仅这一次回家探亲,父亲就给我三百多块钱,我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给过他一分钱呢。他不是大财主,也不是当权派,要知道,一分钱都是他风里来雨里去血滴汗点挣来的。多花一点,都应该受到良心责备。

  夜里十点半,车到南京。父亲还需东下苏州进货,我要西去巢湖上班。我下了车,父亲催我快出站,并一再叮嘱要找个旅馆休息。从他那灰红色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心里正压抑着疼儿的苦楚。开往苏州的503次车还有半个小时才到,父亲站在月台等候。

  我出了站,把旅行包存在小件寄存处,慌忙买了张站台票,匆匆返回车站里,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父亲。他仍双手抄在袖笼里,胳臂弯上挂个包,腰微微躬着,圆毡帽旧旧的侧向我。他站在寒冷的夜幕中,像一尊灰色的雕塑。那儿没有旅客,只有来往的火车。父亲看我了,低低地说:还来干什么,车马上就来了。我笑笑说:反正没事,把你送上车。不一会,他的同行林庆来了,有了伴,我似乎安慰放心多了。林庆兴致勃勃地讲着解放军解放南京的事,父亲还是一声不吱,任凭对方的炫耀。他默默的默默的。实际上解放南京时,他就参加过战斗。

  我知道他心里正犯着爱子病。他说过:本来今年是个痛痛快快的年,如果你朋友来了,那该多热闹。可是,成了这个样子。唉,真没想到,我们怎么老是受人骗呢?怎么老是受人骗?因为我们太善良了,太忠厚了,太老实了,太相信人家了。

  父亲上车了。他坐在车窗口对我招招手,意思是叫我出站吧。我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火车开出,才慢腾腾的走出车站。若不是为了工作,我真想跟父亲一快走。当然,不是为了女人。(1983.5.于巢湖)

【责任编辑: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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