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个失去自由的囚犯，我好象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鸟儿。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我往前看往后看，四周都是坚硬、冷漠的雪白墙壁。我就生息或挣扎在这狭窄逼仄的火柴匣的里面。
我下榻在不足20平方客厅中间的一张大床上，这就意味着我远离了窗棂和房门。如果左侧房间的房门正好打开，如果左侧房间的窗棂恰好没有拉上遮蔽的窗帘，那么我侧过头来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幸运地看到窗外正在走动的人影。但我看不到高处的天空，更不消说湛蓝天空中那飘逸的云朵了。当然通过右侧敞开的房门，我可以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看到栽在花圃里两棵枝繁叶茂的绿树。如果幸运的话，有时候我还会看到在树阴下面蹦蹦跳跳的一只或几只可爱的小鸟。但我只能看到树距离房门最近的一小部分，我看不到它们蓬勃的树冠和在清风中摇摆的树梢，因为这最有诗意的部分隔着厚重的墙壁，无奈地挡住了我渴望或探询的目光。现在你应该听明白了，我确实像一个住在号房里失去行动自由的犯人。 我每周一般拥有两三次出去放风的机会。我从床榻跃到小轮椅上，然后用双手滑动着轮子来到门外。再然后呢？我艰难地从小轮椅跃上三个轮子的大轮椅。这样我缺少血色的脸上，就可以沐浴室外久违的阳光了。我摇动着笨重的大轮椅，就缓缓地出现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我不在单调的目光里，就出现了人流和车流，出现了更多的无比旺盛的绿树，出现了比较斑斓的色彩。我穿过街道，在一位做生意朋友的摊位上，往往坐上个把小时，我同朋友一边抽烟一边拉呱。周围站满了熟人或陌生人，我愿意跟他们拉呱，了解一些市井的种种怪事或奇闻。 然后我摇动着大轮椅，出现在街头散乱的菜市场上。我熟悉每一位小商小贩的面孔，他们大多是诚实无欺的农民兄弟，我相信他们，所以我几乎不和他们讨价还价。这样我的目光里就有了绿油油的青菜，有了颜色斑驳的各种肉类。有时候觉得放风的时间还有剩余，我就在菜市场上观看两个菜贩子打象棋。我基本上观棋不语，我喜欢观察他们的脸色或眼神。当然在买菜的过程中，我可能意外地碰到熟人或朋友，于是停下下握手寒暄一番。 我每次出去放风的节目大致如此，一般不会超过三个小时。我必须这样，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在外面逗留过长，否则我的屁股就可能像气球一样肿胀起来。这样我久治不愈的褥疮就会加重，这样我就会感冒发烧陷入极度痛苦和昏眩的状态，这样我每周仅有的几次放风机会，就可能被病魔无情的剥夺。我不想这样，我希望细水长流，所以我每次外出都行色匆匆，乖乖而准时地回到四面围墙囚禁我的客厅。我没有选择，我只能日复一日地这样。 我每年都有保外就医的权利。每次在决定去和不去之前，我都要进行剧烈的思想博斗，这就意味着我是去还是不去，都是一种痛苦的两难选择。不去就意味着我将失去比放风还要长久的自由可能，去就意味着我虚弱的身体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有一年夏天，我被朋友押送着到杭州开笔会。笔会期间，我执意重游西湖，因为我有些年月没有看到西子娇美的容颜了。我和我的轮椅出现在一艘游船上，正在我们兴致勃勃的欣赏西湖时，天空突然下起暴雨来，我和朋友瞬间就成了落汤鸡。回到宾馆，我浑身发烫头痛欲裂，主办单位的领导见状慌了，他们急忙请了医生给我打吊针所以我几乎视所有的远行为畏途，因为每一次从外地回来，我都像虚脱或大病了一场。我比较喜欢近距离的保外就医，比如到郊区或外县的朋友家去看看。这样即体验了久违的田园风光，又对我残损的身体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只是一路上辛苦了押解我的朋友，因为没有他们的监护，我将寸步难行，我将无法看到远处的风景。 我是一个享受特殊待遇的囚徒，我下榻的客厅里有电话机影蝶机电视机电脑，我通过这些坚硬的电器，保持同外界必要的沟通和联系，我通过它们了解外面庞杂纷繁的世界。我的床榻很大很奇怪，下面有很多个抽屉，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我身后是一个临墙而立的大书架，上面插满了五花八门的书。我每天都和书里的人物对话，或和他们进行心领神会的心灵交融。这些书都是我不会说话的忠实朋友，我熟悉行走在书页里每一位男女主人公的身影，他们的欢乐、忧愁和痛苦我都知道。我在书中寻找着春天的红花夏天的蝴蝶，寻找着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飞雪。我想在我被囚禁的漫长岁月里，如果没有书籍的肝胆陪伴，我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我的心灵会因此枯萎、绝望甚至窒息。 在相对封闭的个人空间里，每天的上午和下午甚至晚上，我都要接待前来探监的人们，他们是我的朋友、熟人或陌生人。我同他们喝茶抽烟，进行推心置腹或漫无边际的侃谈。当然有许多人是找我写材料的，他们大多是农民或受了冤枉的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悲凄或沮丧，他们好象都是苦大仇深的人通过他们的探监，我就拥有了和外界沟通的另一种渠道，体察底层人们生存的艰难和世态的真相。所以我很乐意同他们交谈，他们走到我面前，就等于给我带来了外面世界诸多新鲜的信息。 如果非得追问是谁囚禁了我，我可能会说是命运囚禁了我，也可能会说是身体囚禁了我。我身体的不自由导致了行动的不自由，我行动的不自由导致我开始了一种接近与世隔绝的生活。在最初的几年里，我感到压抑感到凄惶感到绝望，但现在我已经不是这样了，我已经能够平心静气的面对这种牢狱般的生活。因为时间的充裕和心灵的安宁，我会想到很多很多从前不曾想到的事情。比如说我想象的那只鸟，跟你看到的那只鸟肯定有所不同；比如说我憧憬的那片天空，肯定跟你仰望的那片天空不大一样。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成为优秀的或出色的囚徒，我在围墙的里面尽情释放着心灵的想象、豁达和自由。 你应该知道，天空中有一只鸟自由飞翔的样子，就是我心灵自由飞翔的样子。除此之外，我还想告诉你，接受命运接受现实，随遇而安，并不一定是对生活的妥协，并不一定是一件特别丢脸的诀择。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推荐访问:囚禁 谁囚了我们的爱叶无双 冷霆枭谁囚了我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