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走了，走得那样突然。
伯母才70岁。在我的记忆里，她没生过病，虽然其雅如兰，却结实似树。伯伯和伯母都曾是一所乡村中学的教师。伯伯在四十五岁那年，因心肌梗塞而撒手人寰，给伯母丢下一个上初中的弟弟和一个上小学的妹妹。伯父走后，伯母硬是靠自己健康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撑起一片倾颓的天空，含辛茹苦，把弟弟和妹妹培养成材。弟弟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后来去了美国。妹妹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弟弟几次接伯母去大洋彼岸，她死活不肯。妹妹让她去省城，她说，等不能动的时候，我一定来。妹妹说，你身体这样好，等你不能动，我也许也动不了啦。 伯母走了，竟然是因为一只狗。 伯母不肯去省城，妹妹无奈，怕她一个人在家里寂寞，从市场上买了一只纯种的金毛，特地送回家给她做伴。取给伯母多多的快乐的意思，妹妹叫它多多。伯母对多多照料得非常周到，给它买它喜欢的吃的，经常为它梳洗，带她去街上玩。多多性格温驯，也偶有倔的时候。最初，到了晚上，伯母怕它走失，想把它关在家里，它不肯，缠着伯母要出去，伯母没理它，硬把它关在家里。第二天早上，伯母起床，看到木板门被刨开一个洞儿，它侧卧门外，一脸愧疚地看着伯母，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后来，伯母只得依了它。 伯母养了五六只鸡，每天能拿到三、四个鸡蛋。可是有一天之后，每天只能看到几个蛋壳。伯母猜想，一定是被黄鼠狼吃了，于是，晚上把多多关进鸡窝。多多倒也听话，在鸡窝里找了个干松点的地方趴下。果然，伯母每天又能拿到鸡蛋了。有一天早上，伯母从鸡窝里放多多出来，看到几只鸡婆，都栖在多多的身上。多多半眯着眼，安详而恬淡。伯母却不忍，不再把它关进鸡窝。 那天伯母病了，准备早早地上床，没忘了将多多留到门外。可是这天，任伯母怎样驱赶，它都不肯离开。这一夜，它一直陪伴在伯母的床前。多多晚上不肯睡在家里，但只要伯母身体不好，它就趴在伯母的床前。伯母也感到奇怪，不知它根据什么来对自己的身体状态作出判断。 快过年了，伯母把一串猪肉挂在门外风干，晚上忘了收回家里。夜里，不知是系肉的绳子结没有打紧，还是挂绳子的钉子滑落，肉掉到了地上。多多以前晚上一般都呆在羊窝里，和羊做伴，这天，它就趴在掉下的猪肉旁。第二天伯母起来开门，看到多多冻得瑟瑟发抖，掉在地上的肉，一块没少，雪地上有猫和别的狗来过的印记，有多多和它们厮打的痕迹。伯母知道，如果不是多多的守护，这些肉一定已被来过的猫狗们吃掉或叼走。 三弟和伯母是邻居。他家养的一只狗，只吃肉，每天得一斤以上猪肉。但多多却毫不挑食，伯母吃什么，它便吃什么。伯母喜欢食素，为了给多多改善伙食，一个月会吃上几回鱼、肉之类的，多多能把鱼肉的骨头吃得一点不剩。 往常，伯母每天早上一开门，多多就走到她面前，把两只爪子搭在伯母的腿上，咿咿呀呀地，像要和伯母说话。这天，它却没有出现。伯母走到西山头的羊窝，也不在，屋前屋后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伯母开始紧张，叫和她毗邻的三弟帮她找。三弟把整个村子都找遍了，全没有多多的音讯。伯母开始哭泣，两天，没吃一顿饭，只是在家前屋后毫无目的地转，嘴里念叨着：多多，多多。 第四天，三弟终于知道了多多的下落。邻村一个连派出所都拿他没办法的叫刘大的痞子，带着几个小兄弟，把多多吃了。多多从不朝远处走，也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三弟无法想像刘大是怎么把多多弄走的。但在刘大家的院子里，三弟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多多咖啡色的皮毛被挂在墙上。 三弟来到伯母家，看到伯母痛苦的样子，把到了嘴边的话改成：去哪儿了呢？-----我再替你打听打听，按理，会回来的。伯母知道这是在宽慰她。她和三弟说：就怕被谁打死了吃掉。顿了顿，又说：你回家吧，我想休息了。那时，还没到人家开始吃晚饭的时光。 这天晚上，三弟给省城的妹妹打了电话，告诉了她多多及伯母的情况。妹妹说，她马上给伯母打电话，动员她来省城，让三弟第二天把伯母送到县城的车站。 第二天，三弟把伯母送上了县城开往省城的长途班车。 就是这一班车，在走到扬州和江都之间时，被一辆超载的大货车撞飞。伯母和车上的16名乘客一起，不幸遇难。她没有走到省城，却永远地离开了她的故乡、她的亲人。 对于灵魂及四维空间之说，我若信若疑。不过，我倒真的希望人的灵魂不灭，希望多多的灵性在肉身被人吃掉之后还依旧存在。这样，伯母就能遇到伯伯，遇到多多，他们就能在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里长久地相依相伴了。 妹妹打电话给弟弟的时候，刚说了妈妈两个字，便泣不成声。弟弟先是追问，后来听着妹妹的痛哭，他什么也没有说，便搁下了电话。 妹妹发电子邮件告诉了弟弟关于伯母的详细情况。 弟弟让妹妹给他寄去部分伯母的骨灰。 2012.1.1 赞 (散文编辑：月然)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