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要回老家几次。
我家住在村东，再往东去，是被我称作陌上的地方。我喜欢陌上这两个字眼，要比田野有情调多了。 每年的春天，我都来，陌上，我来了。 孟春的陌上，深深浅浅的小路，松软得如发开了的面，都让人不忍的踩上去，我知道脚底下已是绿绿的黄黄的生命了，陌上的生命啊。 东边的东边，有一条河，流淌了多少年的河，至今还在呜咽，从来没有哪位老人告诉我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我的脚步却一定要走到它的内心深处的。 小时候，上学了，要到邻村里上五年级，我要淌过了那条河了，每天都要与那条河说我来了，然后说再见了。河堤上的草黄了又绿，槐花落了又开，风刮了，雪飘了，水涨了，冰消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也长大了。 两岸河堤上的那片老槐树不知什么时候被伐了，伐得干干净净。我童年少年的梦啊，在那片老槐树林里摇啊摇啊，河水仍在，漂流而去，岁月无声，恍若隔世。我啊，真的做了那个烂柯人了吗。 晋代那个叫王质的樵夫，在山上砍柴，见有两童子下棋，于是站在旁边观看。棋局未终，手中的斧柄已经烂朽了，回到乡里，见到的人竟然全不认识他。一打听，原来他在山上看一盘棋的时间，山下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刘禹锡那样的文人能够做一回烂柯人，而我于茫茫宇宙中之如一草芥，怎么也敢生出了烂柯人之念想，呜呼！我无言。 满河里都是还没有长成才的速生杨，泡在水里东倒西歪，腐烂了的树叶几乎要螳臂挡车般的把河水努力的阻挡，那流了多年的水啊，你的心底里仍旧是清澈的吧。我眼里却满是一片的灰色，哎，陌上的颜色啊，那沉沉里有一种萧落的凄厉，那是风还如当年一样的刮着。 我要过河去的。 过了河，就是邻村了，河就是两村的地界。从前，哎！也没有那么久远，也就是二十年前，河边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桃园，桃园里还有一堆一堆的坟头，上面长满了野草，我们孩子几乎是从来不敢进园去的。一是因了那片坟，二是因了园里那个看园的老头和他的儿子，那时，竟然很滑稽的认为那个老头就是从那坟莹里走出来的。 然而，那满树满树的桃花却永远是一种诱惑。我爱桃花，不知是不是从那时开始的，对桃花的记忆，那儿却是最真的最深的。 桃花开了，一树繁华，一树锦绣，一树灿烂，风是香的，空气是香的，土地也是香的，满园风情，满园妩媚。桃花芳菲有时尽，我对落花，伤春暮。这也许就是我前世种的因，而等我今生来收获的果，注定了我今生有逃不过桃花劫。 桃花不知何处去，想来问她，别来无恙！可我说与谁人听。东风，它哪真解风情？罢罢罢！ 看园的老头早就老去了吧，是否就埋在那片曾经盛开桃花的土地上，他会在那边也守望着一片桃林吗。他的看园的屋子还在，但已不是那旧时的模样，他的儿子也要娶妻，妻也会生子。他的儿子固守了这片土地，成为了陌上的一户人家，唯一的一户人家。透过落落疏篱，隐隐约约能看见院里的几株桃花，不是开花的季节，今年又来早了。风中的桃树，似风中的眼睛，找一种眼神，渴望的眼神，轻轻投进风中看一看风景，风中的眼睛，牵着风远行。 那男人的妻，是不是一个叫桃花的女人呢？叫桃花的女人，一定艳若桃花，不然她怎么会跟定了这个看守桃花的男人呢。我最终也没有看见那个我叫她桃花的女人，也没有再见到那个男人。一只狗在门口叫了几声，栓住了，我并没有跑开。 沿着陌上走，走过她家的后院，一些向日葵的茎杆干枯了，树枯了枝，露出了瘦骨。陌上人家，在这春寒里透出一片萧索之气。 陌上，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是志摩在唤了吗。我裹紧了衣衫，看着远方更远的陌上，那更远的陌上，你是不是在那里等着我。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