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第二年的春节，我只能对你隔土倾诉了。我跪倒在松岗上你的坟前，往日你对儿孙们种种恩惠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映现。想到我们对你的不尽心、缺孝道，无地自容，泪流满面也洗刷不了我的后悔。
2004年11月26日，农历甲申年十月十五，一个风雨后泛晴的日子，一个最后一点暖意被寒冬逼退的日子，午后未时，你，走了——身边只有大女，也是一个老妇。她刚刚在电话里把她曾经经受的不堪重负告诉了我们。就在我们揪心的筹划中，她又来电话说你走了。你走了，带走了一切烦恼怨怼，抛给我们与你有所牵挂的所有人一种难堪的轻松。你飞去了——
你活在这个世上八十六年，算是一个长寿的人。你生长在一个大家庭里，是长女。二十二岁出嫁给一个山沟里的忠厚勤劳的汉子。你孝敬公婆，教养丈夫前妻留下的儿子，支宾待客，勤俭持家，还要跟随丈夫上山植树兴山，硬是把一条山沟的两侧山坡持弄得郁郁葱葱。 俗话说，铁杠子撑不住门，筷头子却能撑起门。你待人太殷勤，凡是进山沟砍柴的、打猪草的，要茶喝茶，遇饭吃饭。因此，老张家厚道声名远播，虽然有那么一片山林，土改时划的成分却是贫农。 妇女最劳累的无过于生儿育女。你一生育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头一个儿子长到八岁被病魔夺走了，让你悲伤欲绝。正如你老婆婆所祝祷的：媳妇啊，你心好，一定会再生一个儿子的。不久，果然又生了一个儿子，自然优于女儿，是心头的一块肉。 教育子女又是你的一付重担：带着女儿摘茶喂猪、挖地种菜、纺纱做鞋、烧煮洗浆；督促她们识文写字、知礼尽孝——山沟里只能培养出辛苦劳作、勤俭持家的女人，为了让她们今后能生活得更好些，你尽量做好一切。 让人时时夸赞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家没饭吃饿死人。在你的调教下一家人相处和睦，心中都揣着别人。男人要到生产队出工，你就带着女儿们到山上找，靠山吃山——打野菜，挖葛根，捋蓼叶籽，硬是把一家八口人的肚子撑起来了，没有一人有闪失。 让所有认识你的人忘不了你的慈爱的，是你待人的那份热情和真诚。独家居住的山沟里来人了，立即放下手上的活为人倒茶递烟；正逢吃饭的时辰，定当留着用餐，没菜也得找点菜，甚至叫孩子过河到五里外的村子里买。尤其是亲友或是儿子的老师来了，你定会尽其所有地安排出一个隆重而丰盛的宴席，咸鱼腊肉、新鲜菜蔬，一盘一盘地上，低价酒虽不好却一瓶一瓶地开。客人们吃到酒酣耳热之时，情绪激动热情高涨，你高兴了。只见你笑嘻嘻地解开围裙，拍拍衣服走近饭桌，拿起酒瓶你来亲自敬酒，盛情之下难以推脱，客人们只得举杯同饮，不知是醉于酒还是醉于情，最后是欢笑踉跄而去。真情加浓了彼此的感情，真情消融了可能存在的隔阂。你给人留下了好客、亲和、慷慨、慈爱的印象。 老王家把你的名字取为德金，不知有何寓意；但是，你绝不爱金。你掌管张家的收支，劳动为了孩子，把劳动所得给了孩子，人们对你的孝敬，你也给了孩子，你们一对忠厚的老夫妻，作为一家之主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享受。小儿子读书毕业当了教师，做父母的给他做了新房娶了亲，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三世同堂表面的和睦掩盖不了妯娌之间的龃龉，自主当家是她们的愿望，那就分开吧！你们老夫妻在原来脚屋里单过，两个儿子分两处。家分了，可是儿女的一切你还是操心。 七十岁以后，你相濡以沫的老伴的视力越来越差。这期间国际红十字会在安徽有个免费治疗老年白内障的活动，因为他心脏不好，加上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对手术产生巨大的心理恐惧，针对这种情况，医生要履行手术前规定的程序，可是当时没人承担可能有的风险而作罢。你独力支撑两个由古稀老人组成的家，而另一位最终失去了光明，确实给儿女子孙以很大的道义压力。 先是小儿子离开这个出生的山崂迁移到另一大山沟的村子去了，两年后，大儿子也要合群而居——小儿子因工作关系要迁到镇上小学，大儿子就买下了他的房子。你们俩却眷恋这一辈子厮守的故园不愿挪动。亲情、责任、情理压迫着儿女，在大家半劝说半勉强的情况下，只得离开了几十年居住地的小山沟同大儿子一起住，但仍是单独烧煮。 万万不该的是，儿女们为了尽到孝道，把你们老夫妻俩分开——两个儿子各养一个。不用自己烧煮虽然方便省心，但从此分居两地，十几里路的相隔，再没有贴肝贴肺的交谈了。儿媳的习惯和自己的愿望总是有距离而退让的都是你，这是多么地不顺心！农家的生活常常没有规律，你也常常是早一顿晚一顿，饱一顿饿一顿的。 你中年时就患有心脏病，由于你的勤劳，你儿女围绕身边的快乐，让你很少犯病；现在你老了，孤单了，许多的不如意许多的不顺心，犯病是经常的。有次你又病了，我去看你，你有点兴奋，有些许的快乐，但是，笑容掩盖不了你的衰弱、惨白和乏力。我把带来的营养食品打开让你吃，却发现你的木箱里有好多好多儿孙们孝敬的、亲朋们送的保健品、干果食品，你却没有动过，有的食品甚至过了期——你一生节俭，更没有独食的习惯。我嗔怪你了，为什么不吃呢？还要留给谁？我讲了许多实际的问题，老年人身体的需要，必须要吃；哪怕和别人一道吃。你默默地衔着富硒康的吸管慢慢地吸着，偏着头半眯着眼，是想着往日大家庭和睦的甜蜜，还是难以根本排解眼前的寂寞——思念中的亲人的探望，总不是经常的。 八九月间，电话带来了坏消息：你起床倒水喝脚下乏力摔倒了跌断了胳膊，你的二女我的妻立马赶到山里。她回来告诉我：正忙于秋收，实在没人照应左臂骨折，请了村里卫生所的医生看，说接不上，骨头外面只是一层皮，一拽拉多长。岁数这么大了，也不怎么碍事，就这么吊在胸前我真不知什么原因，在场的儿女们竟同意这么做了。 时隔三个月，我们接到大姐打来的电话，你又摔倒了，这次是腿骨断为三截。我们正准备动身去看你，电话传来你离去的噩耗。 第二年的春节，我只能对你隔土倾诉了。我跪倒在松岗上你的坟前，往日你对儿孙们种种恩惠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映现。想到我们对你的不尽心、缺孝道，无地自容，泪流满面也洗刷不了我的后悔。 你是无私的，勤奋一生从不抱怨；为了儿孙你可以忍受痛苦作出牺牲。想到你，我就想到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们，她们一生辛劳，耕种纺织、尊长哺幼，顶起的是我们民族的半边天。你在历史上的亿万母亲中只是其中的一位，对于我们、你是唯一善良慈爱伟大的母亲。因为你的离去，因为对你孝道的缺失，让我们越发忘不了你——你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草于2009年5月11日2500【责任编辑：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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