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自故乡来，言及故里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于是那一颗归心就随着寝梦去了故乡雪夜。似乎我独自走在故乡的雪地里，很大的鹅毛飞雪，四顾雪野空旷，唯余一片纯白。我杵杖在风雪中走了很久很久，那些似曾熟悉却又不熟悉了的路途全被大雪覆盖，最终我都未能找寻到那条归家路。
我迷失在故乡的雪梦里，掠过面颊的雪花清凉却又令我忧伤。我抓起一团蓬松的雪花放进嘴里，似乎有一股甘凉沁入肺腑。我在梦中呼喊着，风雪弥漫的故乡，我已披雪归来。归梦总是泪湿枕，此刻倚在异乡的冬夜，依旧还在为梦里的迷途而懊恼。自古人生多远行，生活也不能总是原地踏步；无数的走出去者，无论你在异地居住多久，那条归途依旧还是离人心中的向往。
站在远方向故乡眺望，似乎归途依旧漫长；人生几十年的跋涉，最终也没能让我们轻松地走到家门口。故里前门那条通向渡口的古官道，虽然是水乡去都市的必经之路，但总有人一去再不回头。向南是水乡，向北是都市，每到冬雪封门的日子，湖面上就会被禁止通航。无法到达彼岸的人们就会无奈地滞留湖边，遥望对岸自兴叹。湖边那些渔棚与土窑就成为了人们的避风港。于是，故里就有了雪夜困守寒窰的人间故事，那是文人墨客们搬上文化舞台故事的起源地。
幸福的回味总是很短暂，依稀还能记起来仅有的一次冬里故乡行；那是一次艰难的行程，因为正赶上故乡降了一场大雪，积雪被车轮子碾成两道深深的槽，就像两条蜿蜒曲折的思绪向着家的方向延伸，家的那头依旧风雪弥漫。那是一场经久不遇的故乡雪，风呼啸着捲起阵阵雪花，似乎正应了归途并不轻松那句话；似乎归乡的期盼永无终点，似乎乡路只在迷茫的尽头。就在车子抛锚的那一刻，思绪又让我回归到了童年的雪飘中。
那些记忆中的雪飘，轻轻落在香杉林里，落在残柳芦苇荡里，落成我人生最美的思乡情愫；落成像那些日子里的归念，丝丝缕缕不间断，连连绵绵无尽头。无数个风琐寒窗的寝梦里，那缕缕的乡愁如风筝般被长长的牵念拉扯着，晃晃悠悠里是岁月渐老的风歌，飘飘摇摇里是清泪渐洒的凝望。久远的记忆里，故乡的飘雪最是让归心沦陷的回味。风送雪花入芦浪，弥漫飘蓬不见边。那种独在听雪落的苍茫让人心悸，让人心生敬畏与胆怯。湖面上看不到一条船，风浪摇晃着渡口的铁链，摧残着湖岸边几近枯萎的杨柳；环顾四野渺无人迹，一种落寞与芲凉的感慨就在心底油然而生。
一夜雪不停，窗玻璃就变得一片迷糊。到了撑灯时分，看一看窗台上慢慢堆积起的雪三角，一股冰入良宵的清冷就会带入睡梦中，那夜就更加寂寞清寒了。雪天易晴，有早起的人们打开屋门，就发现积雪堵在门槛石外，不经过努力那种木头大门就不容被打开；于是，冬天围炉的温馨就会的心中嫣然起来。古老的房檐与屋瓦的边缘，被积雪勾勒出许多波浪的图形，像那些艺术家的杰作。静观那种黑白相间的线条，故乡就有了一种古典的美。雪里还有许多种动与静的美感，一群飞鸽呼啸过，远方的冬麦沉睡在雪地里；光秃秃的梧桐树只剩下一个影子，渡口的孤舟在风浪里飘摇，偶尔还能听到冰雪压脆树枝的声音。有踏雪寻梅爱好的人们，心里涌动的是清寒透骨的坚毅。白茫茫的世界空蒙而静谧，耳畔仿佛有遥远的空气被压缩的回响，但能听到的却只有雪被脚踩出的咯吱声；那种感受，只有身处雪景才能悟其深邃。还记得母亲指着一树梅花顺口吟过的“晓风寒雪开梅花，暗香清雅盈盈来。”的句子，说不看见梅枝上露出的蕊，就不解梅花傲雪迎霜的清奇风骨。薄阳远照的晨光里，户外空无人迹，只有三两寒鸦在雪地上觅食。依稀还记得故居门前有一条砖砌的涌道，拿木掀棚铲去上面的积雪拍成一个雪堆，就能雕刻出一个面部夸张的雪人，一动不动蹲在踊道旁，直到积雪消融了那雪人还在哪里蹲守。故乡奇冷的雪晨，铲雪者除了勤奋，还需要有耐寒的毅力。只有勤奋才会踏雪而去，就像那些觅食的寒鸦。
离开故乡的日子里，能够让我们长久地回味的还是下雪天。风一点点地从玻璃窗缝中挤进来，雪花一点点地在窗外飘落，聚集成一片白茸茸的迷茫，聚集成我童年稚嫩的怅惘。童年的许多幻想，就源自于那种无知的凝望.那是我们童年里最牢固的记忆。站在积雪经久不融的雪晨，有一缕金黄色的阳光映照在乡野，照在人家的房檐屋宇上，透出来一些耀眼的纯白，那就是我远梦里故乡的雪美。故乡的雪，大气而美艳，无论过了多久，她依旧还在睡梦中牵延。梦里故乡的雪，她覆盖在我暮年寻家的归途，覆盖着我青丝变白发的苍苍岁月。我们在梦呓中呼唤着故乡的名字，就如我们小时候呼唤母亲那般的虔诚。在这个发展的时代，故乡在城市化的裹挟下已日渐凋敝，在向城市化飘移的过程中，人们差不多都忘了故乡的飘雪，忘了雪后怅莾然的凝望，忘了瑞雪兆丰年的惬意。
许多个飘蓬的梦里，似乎我已守在故乡的窗口，听那种只能用心分辨才悟得到的雪的飘音，她们似有似无地划过耳畔；像那琴音的静止符，如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滑过时的停顿；那一瞬间的回声，就是故里雪飘的余韵。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