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父亲，像窗外那棵饱经沧桑的大杨槐树， 也像崖缝里历尽风霜的一棵草。伟岸而柔韧，严厉而心慈，倔犟而宽容，博学多才却无法施展，在我的身上寄予他的厚望，也因此与父亲有过战争本篇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写出了对父亲的深厚感情
父亲，老矣！！像窗外那棵饱经沧桑的大杨槐树，根朽了，腰弯了，皮爆了，连叶子也越来越稀少了。
几天前母亲来信说，外婆病重了，要父亲快些回家去。父亲心急如焚，连忙辞去工作，安排起回家的行程。父亲一直有风湿腿痛的老毛病，去年我把他接到广东这边来调养，老人家是个勤快的人，一时半刻也不愿闲着，我顺便在厂里找了份差事给他。父亲很开心，也很满足，更有些小小的惶恐。开心的是五十岁的年纪还能和年青人在一起工作吃饭生活，好像自己也年轻了许多；担心的是怕工作做不好，惹得别人一堆闲话。我时常的想，父亲是个很谨慎的人，做事不会有大差错，再说有我在一旁照应着，应该没太大问题，便常常安慰他。 公司经营着法国的一个著名品牌，花园厂房环境很好，古堡似的灰白色办公大楼昂然矗立在碧树繁花丛中，青藤萝上吊着淡紫色的小花随风荡漾，凯旋门典雅高贵气派庄严，欧式的空中花园美不胜收，广场上的椰子树摇曳婆娑，芭蕉林浑然一碧，还有热情的蔷薇花一簇簇燃烧在暗红色的墙头，中间夹杂着洁白的箭兰米黄的迎春花和雍容华贵的牡丹，林间小路曲径通幽，处处独具匠心。父亲是个很有诗情的人，他最喜欢芭蕉林旁的那块平坦的绿草地，总在傍晚的时候独自去那里坐会儿，夕阳的余辉照在他身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映在漫无边际的草丛中，格外的孤单。在这所陌生的城市里，父亲无依无靠，唯一的支柱就是我，就像我小时候依靠他一样。 父亲常会事无巨细的给我讲起车间里发生的故事，有时候我简直觉得他太罗嗦，甚至会笑他的迂腐。每逢周末，我们会带着父亲到大超市瞧瞧，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他觉得很新奇。有时也叫外卖来，父亲满脸幸福的吃着香脆的炸鸡，我们的心其实比他还要幸福。还有次在镇公园里父亲看到了几棵榴莲树，挂着巨大的青色的果，他以前没有见过，还以为是菠萝，仔细的在树下研究许久，我告诉父亲，那叫榴莲，是种热带水果，又到店里买了一块给父亲尝尝，我不太喜欢榴莲的怪味道，可父亲还是非常高兴的吃掉了。 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老公紧紧的拉着我的手，我也同样紧紧的拉着父亲。他们的手真的好像啊，都是粗粗的，涩涩的，像锯齿似的，但手心里却很暖和。我偶尔会默默的注视着他，噢父亲，他是老了，真的老了，眼睛不再明亮，腰身不再挺拔，头发挂了些许白霜；就连同他的孩子讲话，都有些诚惶诚恐的。 记忆中的父亲，有一头浓密的黑头发。小小的我和弟弟，会在父亲用胡子扎我们脸的时候，偷偷的用小手拔下几根来。父亲的头发很粗很硬，听说长这种头发的人一般性格都是很倔犟的。不错，父亲坚定执着的就像崖逢里的一棵草，虽然历尽风霜，依然顽强的生活着。父亲年轻时脾气暴燥，一点点小事都会惹得他大发雷庭。小时候，我们不听话要挨打，不吃饭要挨打，学习不好还要挨打，总之我和弟弟都是身经百打。弟弟温顺些，日子稍微比我好过点。父亲发怒时非常可怕，像门画上的门神，威严的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突，嘴是乌紫的，手是颤抖的，怒吼一声，抡圆的大巴掌就打在我们的小屁股上。棒子头上出孝子是父亲一贯奉行的。直到后来我长大了，才敢理直气壮的埋怨几千年前的老祖宗，为什么造出这么一句谚语，让我受了如此多的皮肉之苦？！ 父亲年轻时擅长乐器文采飞扬，虽然不善言谈，但聪颖好学。他用笛子吹奏《花儿与少年》，还用小提琴拉《西班牙女郎》，他的二胡也演奏的极好，我只所以很喜欢中国民乐，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父亲要强，什么事都要争在别人前头。我和弟弟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常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来教育我们。我们的成绩还算是中上等，每次递上成绩单，如果父亲满意，就会招呼母亲给我们来点奖励，哪次考砸了，父亲肯定是要摔东西的。我和弟弟像两只可怜的小兽，瞪着惊恐的眼睛聆听那劈雷闪电的臭骂，然后咣啷一声，茶杯或是碗突然碎在地上，冒着热气的碎渣子到处乱飞。 虽然父亲很严厉，但我知道他很爱我们。如果我们病了，父亲会很心疼的守在我们跟前，连工作也丢开，直到我们康复。无论有多忙，每天晚上他都会指点着我们做完最后一笔作业。为了省些钱，更为了我们的营养，父亲抽空骑着自行车走好几十里路下乡，买一些土鸡和草鱼，让母亲来炖给我们吃。有肉吃的日子是多么快活啊！现在回味起来，好像许久没有享受过那样的美餐了，我和弟弟在锅边转来转去，父亲把大块的肉放进我们的小碗里头，微笑着看我们吃完。 父亲总说我的性格最像他，甚至比他还要甚之。我从小脾气暴燥倔犟，后来长大了，翅膀硬了，积蓄了多年的不满，让我开始明目张胆的和父亲对着干起来。和父亲最长最久程度最深的一次战争，缘于我考试落榜。父亲认为我丢了他的脸，恨我这块不长进的锈铁打了那么多年还成不了钢，整日面色阴沉用愤怒哀伤绝望地眼神盯着我。恨归恨，他还在幻想让我继续复读，圆了他的大学梦。因为很多年前，父亲像我那般年纪的时候，虽然各科成绩优良，但政策不允许他上大学。那时我已经对学校深恶痛疾，横下心来就是不去。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眼泪交替在我面前，我麻木似的再不为所动。我和父亲之间的怨恨持续了几年，直到我有了工作又结了婚，弟弟也顺利的大学毕业，父亲的脾气才越发的温和起来。 来到广东以后，父亲非常思念在家照顾外婆的母亲，他总是打电话不厌其烦的嘱咐母亲吃好喝好，把老人照顾好。父亲没别的爱好，喜欢抽烟，有时也喝几口小酒。为了排遣他的忧愁，我经常会把父亲带到家里。老公炒几盘菜，拎瓶啤酒来应个景儿。丈婿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再把许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抖落一遍，也别有一番滋味。 永远也忘不了前年带女儿回家看望父母的情景。那时天冷，父亲接过孩子，就马上把她揣在大袄里头，仔细的端祥她的眉眼，轻轻的抚摸女儿的小脸赞叹有加：多好的一个小妞妞啊，多好的一个小妞妞，长得真漂亮，真听话，真是个好小孩，跟艳子小时候一样好。我抱着孩子坐在被子里头看电视，母亲和老公在厨房里忙着炸过年用的油果子。父亲大声的哟喝母亲：咱乖乖回家看咱来了，给咱家的乖妞妞和小乖妞妞买点好吃的去，啥好买啥，让两个小乖乖都吃好。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热乎乎的，像是三九天里吃烫火锅。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曾经多少次的伤害过父亲啊！！不理解他，笑话他，甚至是鄙视他；可在父亲眼里，我依然是他的乖女儿，小乖乖，是和他外孙女一样小的乖孩子。 晚上，我为父亲准备行装，买了不少父亲爱吃的小点心和南方的时令水果；老公摆酒为父亲饯行。吃饭的时候，父亲感叹到：这一辈子算没白过，出了趟远门，见了高楼大厦，听了各地方言；好东西咱也吃了不少，在家做梦都梦不到的心愿在这全都实现了！人不服老不行啊！虽然来日不多，但没有遗憾了！ 然后，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乖妞啊！以后可不敢脾气恁燥了啊，小女孩家的，对身体也不好。父亲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完那几句话，目光里头那千般慈爱和万般不舍浓得化都化不开。 父亲又端起酒杯叮嘱爱人：良子，你以后多让着些她，不能给她一般见识。老公频频点头，背过身去偷偷的对我说：咱爸把你当成几岁的小孩了？ 前天，把父亲送上回家的列车，看着那绿色的长龙忽啸着往北驶去，眼睛一酸，泪又掉下来了，就像父亲说的，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是一样的心疼我，我还要给他当不懂事的乖女儿。 父亲节就要到了，愿天下所有的好父亲平安健康。【责任编辑：雨亦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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