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按】雨后、花布书包、理发、小学校园，这些孩提时代的小事，特别是上学的第一学期拿到第一名，这些记忆犹新的小事特别有意思！令人终生难忘。
雨后 雨季到来之时，一切都变得快乐起来，雨水不仅让天空、树木、房屋都变了样子，连我们也不得不蜗居在家门之下，看着那些从房檐上坠下来的水珠，一下下把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坑。雨水汇集在一起，把院里院外都当作了它们恣意的世界。 母亲在做家务，她似乎有做不完的家务，她每天的脸色都像外面的天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站在屋檐下来欣赏一下雨中的世界，也许这样，她的脸色就会开朗起来。 天晴的时候，大地散发出一种草腥的气味，跑到街上，才知道有一些人家的院墙坍塌了，三三两两的人围在那里指手画脚。下雨前还完好的土坯墙，此刻已经没有了筋骨，一堆泥瘫在那里，触目惊心。雨水击穿了某些东西，它让世界随着它的力量发生着一些变化，人们在这些变化面前显得束手无策，甚至有一些慌乱。 大强家的猪圈里灌满了水，那头大花猪大概刚从水里爬上来，正立在圈棚的边上痴呆呆地看着水面，大概在思考着水是如何突然间就淹没了它的家园。大强的爸爸站在圈边，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对策。我说，叔，大强呢？大强的爸爸有些漠然地看看我，他大概嫌我来的不是时候，或者话问得让他厌烦，反正他没有搭话，依旧一个人呆呆地看着他的猪圈和他的猪。 讨了个没趣，我却没有什么不痛快的感觉。等我走到村后的水湾时，那里已经积聚了好几个小伙伴，大强也在里面，他们表情兴奋，对着涨起来的水面叽叽喳喳，对我的到来似乎视而不见。看着那水面，我也惊呆了，昨天还只是一个小水洼，而现在，显然是一个有1米多深的水湾了。村庄里什么也不缺，唯独缺这样的水湾，许是刚刚汇集起来的缘故，水还不太清澈，透着一种浑浊。水面拉长了一些树木的倒影，一晃，水面就惊慌起来。 水湾热闹起来是在几天后晴朗的正午了。许是连续的雨天，让太阳积存了过多的热量，到这时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站在水湾边上，似乎能够听到水面因它的吸引而发出的滋滋的声音。一些妇女在岸边说说笑笑，她们好像很会利用这些雨水，廉价的洗衣皂在她们的手里散发着美丽的泡沫，像我们的年华一样缤纷四射。那些妇女的存在让我们的胆量也大起来，我们都脱光了衣服跳进水里，没有谁不被那清澈的水面所吸引。我们忘记了谁家的院墙塌了半边，也不会因为大强家的猪圈进了水而产生什么烦恼，在我们的面前，只有水和快乐。 我和大强因为一次狗刨发生了口角，他说我的姿势是世界上最难看的，我说他只会在水里乱扑腾，就像一只落水狗。我们互相诋毁，后来又发展成互相泼水，水面让我们迷失了昔日的友谊，好像只有让对方落败才是唯一的目标。我们的呼号引来了那些妇女们的关注，直到母亲出现在岸边的时候，我才真正地有些慌乱起来。 母亲的脸色很难看，她一把将我从水里恶狠狠地拉出来，她的动作有些大，我差一点就摔倒在岸边，我自知闯了祸，低着头抱着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惩罚。 整个下午，母亲的暴风雨一直没有来，她扛着锄头去了玉米地，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有些疲惫的返回家。她一边点亮灶膛里的柴禾，一边让夜色温暖起来。她说，儿子，再过几天你就要上学了，怎么还没有个大孩子的样子，那水湾，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自己是不能偷偷下去游泳的。 我安静地听着，炉火照亮了屋里的一切，我既惊诧于母亲对我的态度，又似乎忽然明白，有一些东西就要离我远去了。 花布书包 早晨的时候，我还在睡着，就被姐姐推醒了。姐姐有些乞求的眼神让我忽然坐起来。姐姐说，你的书包呢，借我用一下好吗？我坚决地摇摇头，那是我的书包，还一次没用呢，你自己的书包呢？书包带不是断了嘛！姐姐有些赌气地去找针线，小气鬼，姐姐白疼你了。 你什么时候疼我了？ 你小的时候没背过你？没带你出去玩？那天我还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馒头让给了你，没良心。姐姐的话愤愤的，好像我欠了她许许多多的债。 我气恼的从炕上爬起来，从枕头下掏出新书包，一边扔给她，一边气狠狠地说，谁说我没良心，不就是个书包吗，你拿去用好了。 姐姐没有接，书包落在地上，像一个大大的花蝴蝶。 书包的确是花的，在此前的很多个夜晚，在阴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一直拿着剪刀剪啊裁的。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这些不同颜色的碎布，又是怎样有了这样的构想。她把那些碎布都剪成了大小相等的三角形，然后边对边地缝起来，连成一大块方方正正的花布。母亲在花布的里面又加了衬布，很快，一个用不同颜色的碎布做成的书包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母亲说，喜欢吗？她难得的笑容让我的书包在那一刻也生动起来。我背着花书包在屋里走了两圈，用母亲的话说，果然就像个小学生了。 在此之前，母亲曾趁赶集的机会带我到乡里的代销社，去买我需要的学习用品。在那里，我们碰到了大强和他的母亲，显然大强也是来买学习用品的。与我不同的是，大强的母亲还给大强买了一个书包，军绿色的那种挎包，背在大强的肩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帅气。 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我的内心被一种陌生的东西击中了，虽然我几度想把它说出来，可是一看到母亲慌乱的眼神，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母亲给我做的鸡蛋疙瘩汤，也许是葱花放多了的缘故，疙瘩汤散发出浓郁的清香，让我的胃口大开。我一连喝了两大碗，直到额头上出了汗，才拍拍肚皮告诉母亲，真饱啊！母亲微微地笑笑，她的脸色有些灰暗，有一些被日光灼伤的痕迹。她说，去整理一下书包吧，后天你就要上学了。 我拿过花书包，装进那些笔和本，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总晃着大强的绿书包，我知道即便是母亲的手艺再好，和大强的书包比起来，还是有了寒酸在里面。 夜里，我早早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屋里的灯光依旧亮着，我看见煤油灯下的母亲，还在一块一块地对着她的三角花布，我不知道，她是在做着下一只书包，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她的身影在阴暗的墙壁上一直摇啊摇的，直到我再次进入梦乡。 理发 天晴的日子，母亲说要带我去集市上理发。 我怔了怔，在此之前，我每次理发，母亲都是去找前院的堂哥。堂哥五十多岁了，自己会理发，却常年留着个光头。堂哥高兴的时候，会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把他沾满头发茬子的围巾给我围上，如果不围那围巾，我的感觉也许还好些，一围上那东西，我浑身上下就都痒痒起来。如果遇上堂哥不高兴，他就一言不发，阴着的脸似乎能挤出水来。那时候的母亲是很恐慌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堂哥的脸色，陪着笑脸，偶尔冒出一两句家常话，直到最后拉着我的手走出堂哥的家门，她才会长长地吐口气，母亲的气很重，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仿佛在逃离某个地方。 母亲大概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我的疑问，就说，他身体不舒服，我们不去打扰人家了。 集市上很乱，在拥挤的人群里走了半天，母亲才拉了我的手，在一个挂了理发标识牌的棚子处停了下来。 棚子是简单搭起来的，靠着一面墙，用一大块有些发黄的白布搭起来固定，算是有了一个安静的空间。理发师是一个有些年纪的老者，瘦瘦的脸庞，眼睛深陷，但有光散发出来，透着一股精明。他说，理发？母亲点点头，又指指我。他就说，稍等一下哦。他抛下我们，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他面前的头颅上。他手里的理发剪发出一种很动听的声音，让人的情绪一下子就宁静下来。 我的头发不算很长，但用母亲的话说，要上学的人了，必须从头开始，要给人一个崭新的面貌，省得糟里糟蹋的，让老师不喜欢。 我伸伸舌头，心想，有那么复杂吗？ 母亲一直站在理发师的旁边，她有些入神的表情一度让理发师有些不适应，他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小心那些碎头发茬子。可是母亲好像没听到理发师的话似的，依旧盯着他手里的理发剪入神。 轮到我的时候，理发师显然有些累了，他说，等一下哦。他揉一下有些苍白的太阳穴，又捶捶后背，他的疲惫是显而易见的，不过每次接过别人递过来的毛票的时候，他的脸上都会漾起一种我们所没有的快乐。 我从没有看见过母亲剪头，她一直是那种齐耳的短发，仿佛头发不曾长过一样。但我的头发好像就怪了，两个月不理，它们就肆虐起来，让我变成一个头发糟蹋的脏小孩。 理发师的手艺很不错，他的手摸在我的头上，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母亲显然没有了在堂哥家那种拘谨的表情，她一直对着我的头指指点点的说着意见，理发师也听，一度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我们头一次当家做主人了。 理完发，母亲拉着我走进代销社，在理发剪的柜台，她很坚决地买了一把，她说，从现在开始，她要学习理发，省得到处求人。母亲坚决的样子让我不由自主地捂紧了脑袋，我真担心，她一不小心，我的脑袋就开了花。 小学校园 从早晨醒来，我就一直懒在炕上，尽管母亲一个劲儿的催促：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可我依旧懒懒地躺在炕上，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真没想到，上学的第一天就这样来临了。 衣服是新的，蓝色的的卡布，据说是爷爷奶奶建议的，为此母亲很不情愿，说小孩子家，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但不管母亲情愿与否，新衣服穿在我身上，还是增加了几分精神气。 书包早就装好了文具放在桌子上，鲜艳的花书包像一个待嫁的新娘，让我在那一刻，还是有了背上它的冲动。 学校离家不是很远，姐姐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母亲站在家门口，仿佛我要出远门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奶奶也出现了，他们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我走一步，花书包就拍一下我的屁股，经过村口那座小桥的时候，我看着下面的流水，忽然明白，自己这一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姐姐把我送进教室，就去自己的教室了，她一点也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在那间乱哄哄的教室里，要多孤独有多孤独。好在我很快就在那些乱哄哄的气氛中看到了大强和他的母亲，我说，大强，我们一个座位吧。但大强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在第二排的位置上坐下来。我愤慨于他的冷场，自讨没趣地找个位置坐下来。 班主任进来的时候，教室里慢慢地安静下来，大家都紧张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黑脸的老太太，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怎样的事情。 班主任的嗓门很高，她一开口，教室里就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了，她一个个的点名，要求喊到谁的名字的时候谁要喊到，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被班主任的高嗓门吓住了，其中有一个小女孩竟然哭了起来。班主任一下子有些火，她说，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她的高嗓门让那个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直到别人替她说了名字，班主任的口气才有些轻了，她说，第一天，有的人给她的印象很不错，有的人就不好，这是学校，不是在家里，不能娇生惯养。 第二天，班主任重新安排了座位，因为大强个子高，最终还是被安排到后面来。大强有些不愤，表情极冷，似乎就要爆发。但是当听到班主任宣布他做班长的时候，他的脸又整个的变晴了。班主任说，希望你能像你姐姐一样。 我不知道大强的姐姐学习如何优秀，但这样让大强做班长显然没有说服力，从听到宣布大强做班长的那一刻，我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尤其大强洋洋得意看过来的时候，我对他更是蔑视到了极点。 有几次，我的花书包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她说，谁给你做的？等我回答后，她说，你母亲的手很巧嘛!她的话并没有引来母亲的响应，当我把班主任的话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一脸的忧郁，她的手抚过我的头顶，把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几个星期过去，我已经没有赖床的习惯了，一听到小闹钟的铃响，就赶紧爬起来。这一变化，多少得到过母亲的一点表扬，说我没有白上学，已经知道早起了。其实她哪里知道，不早起，有班主任的惩罚在那里等着呢。 这期间，我曾跟大强翻过一次脸，原因是他用班长的口气命令我去擦黑板，我当然没有就范，而是以冷脸相对。大强对我的抵触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去班主任那里告我的黑状，一度让我产生了想揍他一顿的念头，好在班主任及时发现了我俩的对立，把我们叫到她的办公室，好一通训斥，事情也就没再往坏处发展。 期末的时候，我们都参加了整个公社的统考，成绩下来的时候，班主任显得有些兴奋异常，她说，头一次啊，真是头一次，咱们学校从来没有拿过第一呢，而这一次，拿第一的竟然是咱们班的学生。 我没想到拿第一的学生会是我，但是当班主任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没有忘记给大强狠狠地一瞥。 奖品不是很丰厚，但仪式很隆重，当我从公社书记的手里拿过奖状的时候，我知道，属于我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悄悄的过去了。 （4900字）
【责任编辑：鲁黎】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