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大伯就这么匆忙地走了，带着他退休后回到家乡开诊所为乡亲们看病治病的未竟心愿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大伯关心、疼爱了我二十多年，却来不及等我一个月，来不及等我亲口告诉他我终于工作了......
我的大伯叫王化普（笔名），十几岁时考入卫校，毕业后当了医生，从此长年在外工作，很少回老家。大伯很疼爱我，我也很敬重大伯。 我对大伯的最早记忆来自他寄给我的一个小玩具。那是一只上足发条后就能一蹦一跳的小青蛙，是我孩提时唯一的洋玩具。我特别喜欢、特别珍爱这个青蛙。我当时还太小，发音不太真，把青蛙叫兜蛙，成天嚷嚷我要兜蛙。后来，同村的一个小姐姐不小心把它踩扁了，我心疼青蛙，在她背上擂鼓一般打了几十拳，边打边说：这是我大伯给我买的，你赔我！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未见过我的大伯，即使见了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大伯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称谓或者就是眼前的那个小玩具。但也许就是因为那个玩具，我自小就隐约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疼爱我的大伯。 我还依稀记得有一年大伯回老家后带我到宽阔的河坝里放风筝的情形：风筝是大伯亲自做的，用的是我父亲补鱼网的线；我不会放，风筝总是往下掉；大伯捉住我的手教我什么时候放线，什么时候收线；我跟着大伯跑，风筝被我摔破了一个口子，大伯便赶紧用纸糊上接着放如今，原本宽阔平坦的河坝因人们的开垦与河水的冲刷早已不复存在，而大伯也早已离开了我们，每次回到老家，望着物去人非的小河，我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我对大伯的记忆与了解是在我六岁左右随奶奶第一次去大伯家之后才逐渐清晰和完整的。 大伯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细心。我因之前发过一次高烧，差点没了小命，后来治好后右耳便有些背，但我父母并没有觉察到或者虽然觉察到了却并没有意识到它的严重性而没有在意。我一到大伯家，身为医生的大伯便发现了我的异常。当他得知情况后，当即给我吃药治疗。我因药苦，不吃。大伯便着急地说：憨子！你现在吃了药，耳朵就好了；你要是不吃，长大了就成了聋子了。难道你想当聋子吗？！无奈之下，我只好吃药，但有时却是阳奉阴违，喝了药后并不立即咽下去，而是趁大伯不注意的时候跑到门外把药吐出来。有一次，我正故伎重演，不料有一个病人来找大伯看病，刚到门口就被我吐了一脚。我原以为大伯会在那个病人走后打我一顿，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调皮！并重新给我吃了药就算了。不过，以后再给我喂药时，大伯就多了一个心眼儿，一直盯着我，直到确信我已咽下药后才让我走开。当我长大懂事后，我很庆幸我有一个细心的当医生的大伯，否则，我的右耳可能真的聋了。 大伯不但细心，还很有耐心。我在大伯家时，大伯经常给我洗头。但我最怕他给我洗头，因为他总是笨手笨脚把我的头发搞得乱七八糟的，还扯得我头皮生痛。有一次，我一看大伯又要给我洗头了，拔腿便跑。但是，大伯很快就抓住了我，一边把我的头往水盆里按，一边说：你不讲卫生，不洗头，会长寄生虫的。我问什么是寄生虫，大伯没好气地笑着说：连寄生虫都不知道！就是臭虫、虱子！你没见过虱子吗？在那个年代，谁没有见过虱子呢？可是关于寄生虫，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觉得很新鲜，又问为什么叫它寄生虫。大伯便说，虱子长在人身上，吃人的血，不劳而获，所以叫寄生虫。那一次，我因为一门心思去想寄生虫的事，对洗头也就没有那么恐惧了。不过，只要我大娘在家，我就坚决不让大伯给我洗头而只要大娘给我洗，但每次大伯总是不放心地在一旁站着、看着，随时准备插手帮忙。 大伯一直非常关心我的学习与身心健康。自从我上了小学学会写信后，每个学期一结束，父亲便让我写信给大伯汇报我的学习情况，而大伯也总是在信中鼓励我要好好学习，还经常给我寄回一些我的两个姐姐看过的读物如《连环画报》、《漫画与幽默》等。我上高中住校后，大伯不仅经常给我写信，还经常给我寄生活费，提醒我要注意补充营养，锻炼身体，劳逸结合。我上大学后，大伯写信祝贺我的同时又嘱咐我不要做书呆子，要多看中外名著，多参加集体活动，和同学们搞好团结等等。恰好当时我正因为被宿舍里几个来自城里的同学瞧不起而苦恼，于是我写信跟大伯讲了这件烦心事。大伯立即回信安慰我说不用理会她们的态度，不要自卑，因为每一个城里人往上数三辈都是农民，还说毛主席他老人家不也是农民出身的吗，有谁敢瞧不起他呢？从此，我走出了阴影，不再自卑。现在回头想一想，从小学到大学，我在哪个阶段可能出现什么问题，大伯仿佛都已预先知道并提前或及时地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大伯他经历了太多的艰难与挫折的缘故，他一定是想用他的切身经历引导我顺利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大伯是一个医生，自然和所有的医生一样特别讲卫生。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我去大伯家玩，刚到的那天开饭时，我积极地去拿筷子，大娘急忙表示不用我拿，我以为大娘客气，便坚持去拿了筷子放到桌上。大娘笑着对我说：你可别见怪，你大伯脾气怪，从不让我们拿筷子的，你拿了也是白拿。果然，大伯见我拿了筷子，赶忙从厨房走了过来，一边笑着说又说我什么坏话了？一边取走筷子重新洗过擦干净后再拿过来。我这才知道，在大伯家，凡是拿筷子、上菜之类的事，一律由我大伯亲自做（除非他回家晚了没赶上）。我大娘和两个姐姐早已习惯了，一边抱怨大伯职业病，一边却也乐得吃现成的。我对医生大伯的洁癖早有耳闻，自然见怪不怪。我的到来，让两个姐姐非常开心，当天晚上就偷偷带我上夜市吃各种油炸食品和麻辣烫，还告诫我千万不能让我大伯知道。回家之后，大伯果然盘问，我不愿也不会撒谎，如实招供。大伯虽然没有发怒，但估计教训姐姐们已没有用了，就转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不要跟她们学。街边上的那些东西很容易沾上灰尘、口水什么的，很不卫生，吃了要生病的。再说那些油、那些汤，不知用了多少次！不知有多少毒、多少病菌！从那以后，我谨记大伯的教诲，从来不在街摊上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 大伯虽然是医生，却并不像有的医生那样严肃冷峻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而是非常幽默健谈。在大伯家的有一天，大伯突然问我看过《从奴隶到将军》这部电影没有，我说看过。大伯又问我还记不记得那个将军叫什么名字，我说不记得了。大伯便说：他是‘从奴隶到将军’的，我这里却有一个‘从帝王到平民’的，你猜猜他是谁。我连续猜了几个我所知道的中国历史上或主动或被动让位的帝王，但大伯都否定了，说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于是，我又环视屋内，但并未见有任何有关帝王、名人的画像或书籍，越发不解。大伯这才得意地说：你想想看，‘从帝王到平民’，不就是‘从帝王化作普通老百姓’了吗？这里面不就有我王化普的名字吗？啊？我恍然大悟，原来大伯把他的名字嵌进去编了这么一句话！我仔细一想，还真是的，不由得笑自己太笨。大伯更是笑得好开心。此情此景，如同昨日，如在目前。 大伯非常热爱写作，经常写一些诗歌、散文以及他们单位的新闻报道等在报刊上发表。每过一段时间，他便把刊载有他的文章的报刊寄给我们看。我上高中时，有一天突然收到大伯寄给我的13元钱。我非常纳闷，因为我并没有让大伯给我寄钱，大伯之前也没有提及要给我寄钱，并且他以前给我寄钱也是整十的数，不会出现几块零头的。这次寄13元钱不知何故。我很担心大伯手头并不宽裕却仍给我寄钱，因此写信给他让他不要再给我寄钱了。大伯为了免除我的担心，这才回信告诉我说那是他的一笔稿费，他去邮局领取时顺便寄给了我。原来如此！我非常感动，对大伯的文学才能也更加佩服了。上大学后去大伯家时，一次闲聊后，大伯又拿出了一叠报刊给我看他发表的文章，并鼓励我说一个中文系的大学生应该多练习写作，争取发表文章。我再一次坚定了向大伯学习写作的决心，回校后继续借阅了大量的中外名著，并在老师的鼓励下参加了学校文学社的古诗词分社，练习写了几首古体诗词。老师为了鼓励我们，还将我们的一些习作送给当地的报刊选用。富于戏剧性的是，我自己的作品没被选上，而我帮同学写的一首小词却发表了。这是我的作品第一次变成铅字，虽然署名不是我多少有点遗憾，但毕竟那确确实实是我自己的作品，我还是很开心，也因此而踌躇满志。现在，虽然人到中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豪情壮志，但我仍不乏闲情逸致，不时写写短文自娱自乐。 大伯不但喜欢文学写作，还喜欢民乐，拉得一手好二胡。我父亲拉的那把二胡就是我大伯当年花15元钱买的。可惜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因为我上大学时想报名学拉二胡，便把我父亲的这把二胡带到学校去了。但后来因为交不起学费，我最终没有学成二胡，只是自己凭着在家时向父亲学的一点点粗浅的技艺乱拉一通，勉强拉个简单的曲调罢了。大学毕业时，由于书籍、行李太多，我无法带上这把当时已经有些破旧的二胡，便狠了狠心把它留在了宿舍。但当我终于舍不得它想让朋友帮忙找回时，它早已被人捡走了！回家后，父亲问我二胡的事，我只好如实回答。父亲不好多加埋怨，只是不无遗憾地说那是你大伯的二胡我当时就懊悔不已，但没有想到让我更加懊悔的是，仅仅三年后，大伯就突然离开了我们。我让我自己，也让我父亲失去了大伯的这件珍贵的纪念物，我为我的愚蠢付出了代价，我将为此懊悔终身！ 上研究生后，我谈了男朋友。当大伯知道我要带男朋友回家后，已多年没有回过老家的他也高兴地专程回了一趟老家，为的就是要见一见我的男朋友。大伯对我的男朋友比较满意，经常找他一起散步、聊天，跟我倒没有多聊什么，而我也没有再专门抽时间去找大伯单独聊天。不久，大伯回了单位，我们也回了学校。然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和大伯的这么不经意的一别竟成了永别！就在94年我忙于准备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的前夕，我突然接到了大伯病故的电报。我很久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好半天才哭出声来。但由于即将答辩的原因，我未能前去和大伯作最后的告别——我至今为此遗憾与愧疚。 大伯就这么匆忙地走了，带着他退休后回到家乡开诊所为乡亲们看病治病的未竟心愿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在，大伯关心、疼爱了我二十多年，却来不及等我一个月，来不及等我亲口告诉他我终于工作了，来不及等我用挣来的工资买一件礼物送给他！大伯的突然离去，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机会报答他的大恩大德于万一，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遗憾与悔恨。 16年来，我经常想起大伯，仿佛他从来不曾离开过我们。每年的清明节，我总会悄悄留一块心田缅怀大伯。昨晚，我夜不能寐，再一次深深地陷入对大伯的怀念之中。今晚，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我将对大伯的思念化作这篇短文，以此告慰我的亲人——我最敬爱的大伯。 ——2010年清明节之夜
【责任编辑：好相处】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推荐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