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冬天,我上初三。一天下午，寒风如刀,大雪簌簌,门前山坡上青黑的矮松开满了梨花,随风舞动。我从厕所回到屋子里,倚门站着,想着刚才上厕所的疼痛艰难,凝望着这茫茫白雪,心里更加胆怯了。
天色已黯淡了许多,我不敢再犹豫,心一横,不顾妈妈让我去学校做饭的嘱咐,拿起提篓装了几个黑窝窝头就去学校了。 路很静,人很稀,我吃力地踽踽独行。雪从我鞋前端枣般大的洞里钻进去,如猫咬着我的脚指头。我缩着头,咬着牙,默默地走着。 第二天上午第三节上课钟响了,我急忙站起来,准备进教室,可我刚走出厕所,肚子又疼起来，我只好拐回来，又蹲在便池上。十分钟后，我来到了教室门口，新任班主任刘丽香老师正在讲语文课,我低着头,很难为情地站在那里,心里怦怦直跳. 你干啥去了?刘老师停下正讲得津津有味的课问我。 我－－我在－－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老师,他在厕所里! 哈哈。嘻嘻。 调皮蛋王生话音刚落，班级同学除了我同桌之外都哄笑起来。我愤怒地看着王生，头嗡嗡直响，全身的血液在加速，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两滴沉重如铅的泪水挂在眼角。刘老师沉默不语，她用严厉的目光看了一眼王生，又环视了一下班级的其他同学。同学们旋即闭上张得大大的嘴巴，班级一下子静得出奇。刘老师没有批评我，示意我坐下之后又开始讲课。刘老师是上星期从城里调到我们这山村中学的。她四十五、六岁光景，高个儿，清瘦，背微驼，左脚跛着。她有三个孩子，都正上着学，家里经济拮据，捉襟见肘。刘教师虽然才给我们上了两节语文课，可她那生动的语言，缜密的分析，娟秀的粉笔字却已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是多么爱听她讲课啊!可这一堂课我却无心听讲啊！我像斗败的公鸡精神颓丧地坐在那里，心潮掀着波澜。我真想偷偷地大哭一场，为我家的惨淡光景，为我刚才自尊心的极大伤害。 下课钟终于响了，我正准备在老师走后飞快地跑出教室，可刘老师却叫住了我。 我跟着刘老师到了她的办公室，做好受训的充分准备。刘老师放好书，洗罢手之后站在我面前。我又冷又怕，浑身颤抖着如筛糠，肚子又疼起来，急于想上厕所。我用眼的余光看着刘老师，只见她仔细打量着我，当她的目光快落到我脚上时，我悄悄地把两个大脚拇趾头向后缩了缩，留下两个大洞，可恶的光线射进去，湿漉漉的鞋底更加清晰，刘老师对我的鞋凝视了片刻，然后怔怔地望着我。 我刚来不了解情况，你能把你家里的情况和你上堂课迟到的原因具体说说吗？刘老师和蔼可亲地说。 我沉默着不肯回答，尽管我觉得这样做的确对不住刘老师。可我又说什么呢？我能说父母体弱多病，我们一家五口人全靠母亲一人挣工分养活吗？我能说为了节省时间，我半月来一直在食堂盛汤泡冷硬如铁的黑窝头吃吗？我能说风，更猛了。雪，更大了。无论老师怎么问，我始终没说出我的苦衷，只是一再承认，我上课迟到是不对的。无奈，刘老师只好失望而疑惑地让我走了。 第三天上午，妈妈从十多里外的家里顶风冒雪来到了学校，妈妈的脸冻得紫红紫红的，两肩上露出来的破棉絮已被雪打湿，在风雪中沉重地摇曳着。她松树皮似的手拿着一双崭新的布棉靴。 妈－－，您来－－ 我来给你送双靴，还有40斤面票。妈妈把靴递给我，然后又用颤抖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沓面票。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我怀疑地问妈妈。 你姨给的。妈妈犹豫了一下之后，似乎下定决心说。 时光仍一如既往地悄悄流逝着，丝毫不顾人间的冷暖。三星期后的一天上午，我怀着感激之情去了和我家同样穷困的姨家，闲谈之中我提到了靴和面票的事，姨惊诧而愧疚的否认了此事。我感到很蹊跷，就回家追问母亲。母亲看瞒不住我，就泪流满面地说：你走的第二天下午，刘老师就来了咱们屋。路不好走，她过二道河时，脚一滑，掉到了水里，被子全湿了。她是从你同学嘴里知道咱们家和你在学校的真实情况。她给你买了一双靴，又买了40斤面票。她一再嘱咐我不要给你说是她给的，她怕你性子倔不要。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那天午饭后，我去交作业，只见刘老师的门紧锁着，我没在意她的去向。天快黑时，我无意中发现刘老师一瘸一拐地走进校门，凌乱的头发和打了补丁的上衣都落了厚厚的雪。我急忙进教室拿作业。我来到刘老师的住室，她已拉亮了灯。我借着灯光只见刘老师的黑色棉裤上布满了冰花，硬硬的，如同妈妈做鞋用的袼褙。老师，您这是－－我问刘老师。哦，这没什么。刘老师微微一笑说。第二天早上，刘老师病了，她的脸分外红，不住地流清鼻涕，但她仍坚持着给我们上课。我们都深受感动，聚精会神地听着，唯恐听漏一个字，至于她病的原因，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她是为了我才生病的呀！ 我望着妈妈那未老先衰的容颜，想象着皱纹纵横华发缕缕背驼脚跛的刘老师掉进河里和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走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在晶莹的泪光中，妈妈和老师的形象在我眼前交替出现。我模糊的双眼竟辨不出谁是妈妈，谁是老师，慈母爱，恩师情，激起了我心中万丈狂澜。此时，屋外阳光灿烂，对面山坡上卧着的薄雪在阳光照射下，更加耀眼夺目，青黑的矮松经过大雪的洗礼，也愈发生机蓬勃。 后来，刘老师又秘密地给我配了近视镜，垫交了七十多元各种费用，使我这位穷学生顺利读完了初中，考上了师范。再后来，我师范毕业放弃了从政的机会，也做了一名孩子王。 二十多年来，我曾多次去看望刘老师，每次去，我从她那里得到的都是慈母般的爱和思想上的启迪。我时时想，此生像刘老师一样，竭诚尽智，教好书育好人，也算不辜负她那雪般纯洁的深情！ 赞 (散文编辑：可儿)推荐访问:深情 雪中悍刀行里的情话 雪中悍刀行最伤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