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袤翔：来生定要叫您妈
——写给岳母夏梅钦的挽歌
（一） 现在是2009年8月14日早晨6点多一点。估计女儿从北京赶来，应该到了市立医院，见到您了。我非常担心您是否还在等着她的到来。拿起电话，号码拨了一半，铃声响了，是女儿。她说：爸，我到了。姥姥没了。她没等到我来，就走了 女儿的哭声，让我积淀于心口的悲哀涌了出来。转头对着正要出门上班的儿子，我说：儿子，最心疼你的那个人，你的姥姥走了儿子愣怔了一会儿，说：那天去看她，还在里外操持着让咱吃饭，这才两三天，怎么就了啊？ 我的儿女们在下意识地回避着那个字眼儿。他们的下意识回避，流露出的是不安不甘与不忍。是啊，人生就是这样百变。8月6日我们夫妻去枣庄，看到您精神有些萎靡。就劝您就医。您很坚定地说：不碍事，我没事，在卫生室打了吊针了。我出去办事，中间接到妻子电话，说她说服您并带着您去了市立医院。电话给两位哥哥说了，我们都赶了过去。急诊室里，吊瓶挂着，您很清醒地说，有点发烧，退了烧就回家，就是死也得死在家里。第二天，您真的就坚决地不容商量地出院回家了。 回到家，哥哥嫂嫂们严格按照医院诊疗的方案，落实给社区医生。就是那天，我带着儿子去看望了您。看见外孙高高壮壮地站在面前，您拉着他的手坐在床前说话，说了有个多小时。然后在家院里固执地转来转去不停脚地张罗着您的儿女媳婿与孙辈们吃饭喝水吃西瓜。又过了两天，您的病情突然有了恶化，满腹疼痛难忍，赶紧又住了医院。前日的CT,需要大量饮水服药才能做好，可是您已经不能入了。看着您不住地摇头，就改作了核磁共振。昨日上午，经过专家会诊并与家人计议，决定开腹手术。下午了，我们送您进手术室，您的手弱弱地抓着我的手不愿松开。就在手术室关门的一瞬间，我突然泪盈满眶，一种不祥铺天盖地了。回回眸，深情一望，就觉得那是永远的诀别了。可是，二十几分钟过后，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告诉我们：手术不能进行。理由很简单：上去可能下不来。细说一下，得知您的体质弱到了极点，心率每分钟220下以上，控制不下来。只要上了麻醉，几乎没有机会。 我又把您抱回了那张您躺了两三天的病床。不间断地咳与吐，吐出来的都是黑色的粘液。想起我的老爸那年临终前，也在向外吐黑水。后来验证过好多老人，大多都是这样。据说那是在净身，在清理凡世间积存的秽物，然后就该是别离了——向您爱的和爱您的生者别离，也与折磨您的病痛别离。于是，今日凌晨，一点刚过，您在一声叹息之后，悄然走了。 敬爱的岳母，您走了。儿女们仅仅在床前萦绕了不到一周。可是您呢，整整80个春秋，却萦绕了一群儿女孙辈们60个年头如一日始终不能释怀停手！我和爱人相识相知相爱相守已近30年的情感历久弥坚，每一个关键环节，都仰仗了您老人家的果决与呵护。于是，对您人生的了解与理解，就在耳濡目染中烂熟于心了—— （二） 您出生在1930年的贫寒与战乱中。您的三个哥哥在八路军队伍里出生入死，自己则带着弟弟跟随父母颠沛流离近十年。在翻身解放后如火如荼的岁月里，您朝气蓬勃地参加了土改、支前、参军动员和反匪反霸斗争，养成了勤劳善良、热情助人，坚毅执著、百折不挠的优秀品格，和追崇革命的坚定信仰，于1957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对革命的追崇与对英雄的仰慕，于1951年促成了您与我的岳父的婚姻。 我的岳父李汉云，1942年以13岁的少年之身投身抗日革命队伍，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战火硝烟里屡建战功，为新中国的诞生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周身留下多处伤痕。在和平建设时期，他解甲归农，身残志坚，为农村农业农民的事业艰苦奋斗。仰慕、追崇并选择嫁给这样的男人，您的人生的牺牲与奉献自是不言而喻了。 您勤俭持家有方，吃苦耐劳无怨。在李家，您上有年迈体弱的公公，下有5个儿女，中间还要照料伤残一身而且工作积极的丈夫，一家8口人的衣食温饱全靠手工操作，打柴做饭和缝补浆洗，经常彻夜不眠。有您呕心沥血地坚强支撑，一家人艰难地度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和此后的许多难关，公公寿终正寝风光安葬，5个儿女养大成人，并学有所成，各自成家立业。您从心眼里为此感到欣慰与幸福。 您钦热爱集体。沉重的家务负担从未影响其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积极性。早出晚归，从不拈轻怕重。 您家风民主。相夫教子，任劳任怨。除了必须热爱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追求进步的政治要求，对儿女们求学择业、婚恋生育等等个人人生大事，全都尊重儿女们的选择，不做任何干预，使其人生个个遂愿。我的爱人是您唯一的女儿。我们相恋的那段日子里，由于我的原因，有一些当地官员屡屡登门做着棒打鸳鸯的规劝，您呢，则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果决地做了绵里藏针的回敬。若是换了别人，后果不知会改写成什么样子呢！ 您注重恩亲养邻，深得乡邻的尊敬。岳父李汉云担任基层干部，家里经常会有社队干部光顾，您总是当作亲人招待，倾其所有，从不怠慢。岳父在工作中认真负责铁面无私经常得罪人，有了矛盾，总是由您主动出面遮风挡雨做好善后，既有效地支持了他的铁面原则，也巧妙地平息了不少抵触情绪，为本村生产生活的稳定和谐起到了重要作用。谁家婆媳不和、夫妻吵架，大都请您出面调解。只要您出面，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将心比心苦口婆心，都能化干戈为玉帛。作为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您用这些朴实的情操与言行，彰显了一名共产党员的先锋作用。 1993年春，我的岳父去世。鉴于年事已高，您也不再参与社会活动，全部情感与精力倾注孙辈，无微不至。生活虽有众儿女关照，但坚持自主自立，直至人生最后到站。 从青年到暮年，您用坚实的足迹，走出了自己执著无悔地追崇革命、追崇英雄的光彩人生―― 追崇革命，成就了您的政治理想，以您至死不渝的信仰，实践了一名合格共产党员的标准。 追崇英雄，成就了您的家庭，以您任劳任怨的操劳，诠释了一位母亲的高尚。 追崇革命的您，一生忠于共产党，热爱毛泽东，关注社会进步。直至晚年，忠诚依旧。听广播看电视，国家大事事事关注。每季度的党费，都是从有限的生活费用中节缩出来按时交纳，而且是拖着年迈之躯乘坐公共汽车往返100多公里返回故乡亲自向党组织缴纳。其忠可鉴，其诚可嘉！ 追崇英雄的您，一直有着执著的英雄儿女梦。 在您的儿女们的青少年时代，您一面辛勤操劳养育他们健康成长，一面身正为范教育他们积极向上。您用母鸡一样的暖翅，却立志把自己的儿女养育成苍鹰。 您的精神所在是：儿女们是冲锋的战士，您就是坚强的后盾和堡垒；儿女们是放飞的鹰，您就是温暖的归巢；您需要你的胜利和成功，却丝毫不求任何回报。您用坚强的身躯和刚毅的目光告诉儿女：你们的母亲永远是你们不倒的战旗；战旗不倒，战士们就该一往无前、勇往直前！ 因此，在所有的岁月中，无论何种变故，在5个孩子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故事，便构成了您人生交响乐的主旋律，跌宕起伏，高潮不断，一直延续至今日的凌晨。 享受着您的呵护与养育，接受着您的砥砺与激励，承受着您的希望与期望，孩子们都学会了您的坚强与顽强，一个个自强不息地积极向上，在不同行业、不同岗位上恪尽职守并有所建树。因此，不止一次，您说这就是您人生的成功之处，您说您的人生是幸福的人生。 您是一位理想主义者，但生活却非常实事求是，看得透，想得开，很宽容。对人宽容，对己却严厉苛刻。在追崇革命、追崇英雄的执著中，您有着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和脚踏实地的献身精神。您的命运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了一生。生活中数不清的困苦、感伤和委屈，还有多次在鬼门关拼搏的经历，造就了您顽强而有效的自疗自愈能力，故而无所畏惧，百折不挠，从不随波逐流，不容许任何不良风气在自家衍生。 作为母亲，您宽严有度的关爱和诸多优秀品质让儿女们终身受益；作为党员，您坚定执著的信仰和很多高尚情操值得世人尊崇敬重。作为主妇，您为李家四代人的生存与成长以及良好家风的养成与传承奉献了一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情操与品德如荷似梅，后辈当永远铭记并世代钦重。 几个小时过去了。压抑着心口的哀痛，我静静地坐在桌前，用遗憾与悲情敲击着黑色的键盘，放任这噼啪作响的音符，将您老人家的名讳——夏梅钦嵌入诗头，为您的人生编织一首深情的挽歌—— 夏日有荷香正浓，梅傲霜雪送春风， 钦敬高品昭日月，母爱如海山作峰！ （三） 情感如流水，一发不可收。记起来去年春天为您写的一篇小传——《夏梅钦：夏荷腊梅红，情操堪钦重》，收录在新书《心海博风》的风韵传情章节里。本想面呈贺寿，遗憾的是，您已不再等候，溘然为自己80岁的人生画满了句号。 您的人生句号画得厚重圆满。我呢，却又有遗憾在心不得安——城里人称呼岳母为妈，乡下人还是习惯称呼婶子大娘。1982年我与爱人结婚的时候，我曾怯怯地叫您一声妈——自己的母亲我都喊娘，叫妈真的很口生。您立马嘱咐说：俺可不难为自家的孩子，咱都身为乡下人，就得跟着乡俗走，还是喊大娘吧！记住啊？ 呜呼！敬爱的岳母，如若有来生，就让我大声叫您妈，好吗？ 来生定要叫您妈——妈！妈 （原载《枣庄广播电视报》2009第37期《百姓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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