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乡村百姓，其实要求并不高。能够通过自己的劳作，自食其力，有饭吃，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且不说清朝及其以前的帝王专制时代，这样的日子保证不了......
跪在爹娘的坟前，拨弄着烧化的纸钱，那种永也不能释怀的思念之情，一阵强似一阵地在儿心中翻腾，泪水禁不住噙满双眼。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晋代高士陶公渊明的自挽诗句，是儿上小学时就背熟了的，此时又在脑子里闪过。儿懂得这话的真谛，也懂得有生必有死乃人生之常理，更钦敬陶公那种淡泊和超脱的胸怀。可是，面对离去的双亲，无论儿怎么努力，却怎么也不能做到像陶公那样啊！ 别说对于刚刚西归3年的娘亲，儿不能忘怀，就是对于已经离世31年的爹爹，儿同样永也不能忘怀呀！ 今天农历八月初六,是娘的忌日。而上月即农历七月十八，则是爹的忌日。娘驾鹤西归后，儿依照家乡的风俗，连续三年，每年的忌日和清明节都来上坟。可是，爹辞世后，由于工作缠身和经济拮据等客观条件的限制，儿却未能这样做！唉，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儿饱尝了当差不自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和痛楚啊！ 每每想起这些，儿的心里就总是觉得对不住爹爹。 爹爹患病卧床不起之时，正值十年文革末期。一场接一场的运动和接连不断的胡折腾，对农业、农村和农民的摧残是致命的，普遍贫穷的世道困扰着千家万户。虽然在乡亲们眼里，家里有在外工作的儿跟姐的照孝，但爹娘的生活却始终未能摆脱困境，成天为吃喝发愁。面对卧病在床，急需补养身子骨的爹，娘想尽办法让他吃得好一点儿，可家里的粮食年年不够吃，白面很少，棒子（玉米）面也不多，相对比较宽裕点儿的就只有山药（白薯）面。即使让爹每顿吃上棒子面，也都让娘犯愁啊！尽管娘那时身子骨也很虚弱，也同样需要补养，可为了保证让爹每顿吃上棒子面，娘不得不成天吃那山药面做的饭食。为了照顾久病的爹，娘偶尔包顿饺子，却连尝一口也不肯。即使爹有意地剩下几个尽给娘，娘也总是变着法的留给爹当儿有一次回家看到这情景时，心口就像是被猛地扎了一刀，泪水猛地蹿出，痛不堪言！ 要不是白面紧缺，娘再多包几个，不就够二老都吃了吗！ 就只有两位老人的饭食，而且饭量都不大，还分做两样，那是何等的窘况啊！ 儿当时泪眼模糊地瞅着卧病的爹，和累得羸弱的娘，只能无奈而暗暗地自惭自责。 唉，儿不是没有孝心，而是手头实在紧巴呀！当儿每次到黑市去买粮食时，多么想买点儿小麦呀，可是转悠半天，掂量半天，最后还是只能买成棒子，而且还不是上等的。没办法，儿兜里缺钱呀！天地昏昏，穷困潦倒，在爹辞世前患病的几年里，儿饱尝了不能随心如愿尽孝的无奈和痛苦。所以，儿心里明白，爹的不幸患病和过早地辞世，与其说是由于病魔，不如说势由于胡折腾的世道所导致的民不聊生，所导致的儿的穷困潦倒而无能为力，更为贴切呀！ 唉，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乡村百姓，其实要求并不高。能够通过自己的劳作，自食其力，有饭吃，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且不说清朝及其以前的帝王专制时代，这样的日子保证不了，就是从中华民国建立的二十世纪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七十年代，这样的日子也大都过不成。究其原因，就是天灾人祸总是不断啊！ 天灾，就咱家乡一带来说，主要是水患。由于咱村处于沙河与磁河之间，而且距离都很近，所以一闹水灾，就深受其害。轻则村子被困，庄稼受损，重则房屋倒塌，颗粒无收。村里之所以没有一处百年以上的老房，就是水患经常作怪的缘故呀！但是，比起天灾来，人祸则危害更大。先是战乱不断，尤其是日本鬼子的烧杀掳掠，使老百姓忍受了八年煎熬。尔后的内战，老百姓自愿出力出粮，负担虽然不轻，可心甘情愿，指望打败蒋介石后能过上好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解放，也的确在从土地改革到合作化之前，过上了几年安稳日子，但是，好景不长，就在一个劲儿地唱红喊好的大好形势下，老百姓的日子却越过越穷。在伟大领袖的亲自策动下，农村社会主义高潮风起云涌，从初级社到高级社，农民就开始被剥夺，自由耕种的手脚逐渐被捆绑，而伴随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等大潮的席卷，农民被剥夺得只剩一个躯体，甚至连躯体也不能由自个儿支配，成天像牲畜一样，被吆喝着苦干、鏖战而公共食堂和大炼钢铁运动的强制推行，各家各户的食物都被没收，就连做饭的铁锅也都被砸碎拿去炼钢，除了吃大锅饭外，家家断炊。由于劳动力全都被抽去大炼钢铁，致使丰收在望的好端端的庄稼全都烂在地里，而且不准人们去拣，从而导致了空前的大饥荒，许许多多乡亲被活活饿死。与此同时，五风肆虐，本来素质不高的干部，尤其是混入其中的地痞流氓，狐假虎威，胡作非为，欺上瞒下，残害百姓，假公济私，迫害异己。爹娘虽然侥幸没被饿死，但爹爹却因为秉性耿直实话实说而惨遭权奸小人的诬陷、迫害，吃尽苦头，受尽磨难，几乎死于非命。 年轻时受穷不算受穷，老了受穷才叫受穷！这是爹娘在儿小时候常念叨的民谚，意思是年轻时受穷不要紧，只要自己勤劳，就不会永远受穷，而要是少壮不勤劳，老了受穷才可怕呢！然而，不幸的是，年轻时依靠自己的勤劳，依靠享誉家乡一带的医术和医德，并不曾受穷的爹，到了晚年，却竟然真的陷入可怕的窘境——受穷了！而这，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努力，不勤劳；并不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而是因为社会的原因、政策的原因哪！在那各种各样的运动连绵不断，四人帮横行霸道，祸国殃民，农业生产凋敝，农民生活每况愈下的年代，看到受穷的厄运一年年向自家逼近，爹跟娘也曾经谋划过，也曾想通过自己的才干和勤劳顶住厄运，可是社会、政策不允许，以至郁闷忧伤，积劳成疾，坐以待毙地忍受着厄运的折磨，病痛的煎熬，未能尽享天年。唉，爹爹所遭遇的不幸，不是个人的不幸，而是所有普通老百姓的不幸，是时代的不幸啊！所以，娘自然也未能逃脱，所有身处那个时代的人都未能逃脱！由于年迈体衰，同样的不幸，老年人所遭受的创痛自然比年轻人要严重得多。儿也曾深陷其中。正是因为遭遇那不幸，致使儿未能称心如愿地向父亲履行孝道，尽应尽的人子之责，留下了永远不能弥补的终生遗憾啊！ 呜呼，这种遗憾所给予儿的心灵创痛，唯有儿自己体味得出！ 比爹幸运的是，娘多活了二十几年，赶上了好世道！世道转折将亿万农村百姓从穷困中拯救了出来！儿也从臭老九的苦难深渊中得到解放，并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大学教授，得以殚精竭虑地从事教学、科研和创作，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从而得以称心如愿地尽孝，使母亲得以享受父亲未能享受的幸福晚年。 唉，同样的国度，同一个人，一个家庭，为什么在支出增多、负担加重的境况下，收入却逐年增加，生活反而过得比爹在世时越来越好了呢？况且，当爹卧病在床的晚年，儿那时才刚刚三十出头，正当年啊，为什么却连爹娘都养活不起呢？道理再简单不过，就是世道变了，个人专断和运动不断，只抓斗争而不顾及国计民生，甚至不管老百姓死活的局面，为改革开放，一心一意抓经济、搞建设，以人为本，把民生问题置于首位的局面所取代。现在，尽管各种不公、不平乃至混账和污浊的事情还依然存在，时有发生，但对于普通农村老百姓而言，毕竟没有了那冠冕堂皇的高调下，实则任意剥夺农民的号令，那大轰大嗡的强迫命令和瞎指挥，那花言巧语的欺诈和愚弄三农问题越来越备受关注并不断好转，乡亲们早就解决了温饱问题，告别了那让人胃口不适的山药和山药面，而是以白面和大米为主了！ 一生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使命的爹，和一辈子以和睦相邻、扶危济贫为操守的娘，不仅希望自家过上好日子，也希望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而且为此劳作了一生，期盼了一生。爹呀，你直到晚年，直到临终，也未能看到这样的世道，也未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啊！而娘，由于晚年在京生活了二十几年，自然也没能亲眼看到乡亲们生活发生的如此巨大变化啊！ 儿现在可以告慰爹娘的是：那种连棒子面都不能敞开胃口吃的苦日子，早就过去了！乡亲们都已经不再愁吃愁喝，日子越过越好了！ 想爹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开心啊！ 儿将酒缓缓地洒在燃烧的纸钱上，默默地祷告： 爹，娘！儿将来一定回到你二老身边，好好地陪伴你们！可是，现在还不能，在较长的一个时期也还不能啊！希望二老千万耐心等待，千万不要急于召唤儿啊！因为，儿秉承爹娘的心愿，还有好多好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做好啊！这当中，最主要的就是二老和乡亲们所遭受的苦难，所历经的事情，以及儿自己所耳闻目睹的事情和切身感受，还没有如实地都写出来呀！另外，在儿所酷爱的学术领域，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搞清楚，还有一些著作没有写完啊！ 一团火苗在儿面前欢腾，跳跃 儿睁大泪眼哦，爹，娘！你们理解了儿，答应了儿啊！ 儿站起来，看看坟前那座威猛耸立的黑色石碑，上面那由儿撰写的吐胆倾心的碑文，以及两旁那两棵青翠挺拔的小柏树，不禁感到一丝欣慰。 儿默默地告诉爹娘，儿今后仍然会尽量地来看二老，但由于毕竟相隔500多里，毕竟儿一年年见老，不能保证再像近三年这样，每年都在固定的日子来看二老了！请二老一定原谅儿啊！ 儿坚信爹娘心里明白：即使儿不来坟上，爹娘也永远活在儿的心里。 儿对爹娘的思念，永也不能释怀啊！ 2008年9月5日（农历八月初六） 2008年9月5日吕姣摄于姥姥姥爷坟前【责任编辑：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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