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聚时分稍纵即逝，转眼又到了分别的时刻。因回程较远，又带着孩子，原计划清晨六点钟出发，结果还是拖到了八点多钟。依依不舍的走过村子里的街道，告别乡邻，来到了村子西口的公路旁，和亲人握手作别。转身上车，当汽车马达启动的一刹那，一股酸楚，从心底一直上涌，流遍全身，从眼角里溢了出来。怕被同行的妻子和儿女发现，随即把脸扭向窗外。结果，于事无补，变成了无声的哽咽。我失态了。
三年前，儿子结婚的时候，天津的大哥和老家的二哥全家来太原参加他们侄子的婚礼，就约定明年的五一节一起到老家聚聚。结果，期间因儿媳怀孕、生子,未能成行。就拖到了今年的五一。去年春节，电话给大哥、二哥拜年。话筒里传来二嫂心梗在天津住院的消息。春节期间又心急火燎地,赶往天津给二嫂看病。二嫂心脏搭桥手术做完后，大夫叮嘱：出院后，需要卧床休息仨月。这样，一家人团聚的时间，又延期到了今年的九月中旬。多次通话后，知道二嫂的病情基本痊愈，已进入九月。月初电话联系天津的大哥，大哥说，小亮正在沈阳参加全运会，九月十六号才能闭幕。这样，等侄子回到了天津以后才把一家人团聚的时间，订到了今年的中秋节。 看是一个简单的家庭聚会，因身处三地，又都拖儿带女，竟一波三折的等待了三年！ 村南有一条小河，小河的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玉米，棉花，花生。长势旺盛，丰收在即。离河岸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坟地，我们的父母就长眠在这里。八月十五这天中午，大哥带领我们全家，来到坟上给父母扫墓。我们跪在父母的身旁，点燃一柱心香，烧一片纸钱，放几挂鞭炮。香火袅袅，萦绕在父母的坟头，寄托着儿孙对老人无尽的思念。此刻，父母的在天之灵，看到他们的儿女身体康健、家庭和谐，生活平安、幸福。也会含笑酒泉了。 看着通红，旺盛的香火，仿佛又看见了父母慈祥，和蔼的脸庞。心里默默的为父母祈福：安息吧，含辛茹苦，操劳一生的挚爱双亲！愿您们在天堂生活的安宁幸福！现在，你们儿女的儿女也都已渐渐长大成人。无论社会怎样变迁，我们无论走到哪里，爱生命，爱生活，爱亲人的家风，一定会一代代薪火传承！ 今宵月最圆。宽敞明亮的新瓦房里，摆满了丰盛的三座宴席。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和妻子坐在上首的东屋里，桌子上另外多摆了两双碗筷，那是给过世的父母准备的；中屋里是以天津侄子和儿子、女婿们为首的中辈人；西屋里坐的是孙子辈的孩子们。我仔细数了数：东屋里六人，中屋十二人，西屋十人。全家二十八口人，团聚在八月十五的月光下。良宵美酒，欢声笑语，还有装满酒杯的浓浓亲情。不用说喝了。光看看在屋子里来回穿梭，笑声飞歌的孩子们。心里就醉了！世上美酒千千万，也抵不过家里的团圆酒！看看四位哥嫂那一张张兴奋的脸，笑的就像窗外十五的月亮。 皓月当空，好风如水。饭后的一家人围坐在整洁，宽大的院子里，吃着香甜的月饼、水果。一边赏月，一边唠着这些年村里的日子：现在村里的生活好了，人们天天吃的也和城里人一样，家里有婚丧嫁娶，村子里有流动饭店，可以电话订餐，自来水，煤气灶，太阳能都陆续进入了每家每户；穿的衣服也都是从镇里和县城买的，农田的耕种收割，都用上了拖拉机和收割机；家家都盖上了新瓦房，搬出了老院子；出行都骑上了电动车和摩托车，富裕一些的家庭，还买了汽车。吃，穿，住，行和城里人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差别。只可惜，父母过世的早，要是他们都健在，那该有多好啊。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已近午夜，天气渐凉。看着一路车马劳顿的大哥大嫂，和忙碌劳累了一天的二哥二嫂脸上有些倦意，就劝他们早点进屋休息。我想在院子里再独自待会。 家人都入睡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好静的夜啊！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抬起头，望着头顶上的月亮，我又想到了为我们奔波操劳一生的父母，想到了虽说有些清苦，却幸福快乐的童年。这还是我儿时的那轮月亮吗？要是那轮月亮的话，那么，生我，养我的那几间老屋呢？还有村头那口甜水井，村东的大片苇塘，苇塘里的蛙声，村口树上的蝉鸣。都哪里去了？ 打进村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不停的寻找着那些儿时美好的记忆。 先去了生我，养我的那几间老屋。老屋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废墟周围种了一圈榆树，中间种满了大葱，茄子和白菜。走进菜地，站在老屋的宅基地上，很想再喊一声：娘我回来了！这时的娘，一定会放下身边的活计，春风满面的迎上来说：走累了吧？赶紧吃饭吧儿子！此时的我明白，这种亲昵的感觉，只有在梦境里实现了，今生今世不再会有了！抬起头看看天空，有几只燕子在榆树梢头斜飞，这是儿时住在这间老屋正堂梁上燕子的子孙吧？它们也是来寻根问祖的吧？不然，为什么它们单单会在我家老宅的上空盘绕呢？燕子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儿时，村东有一大片的苇塘，苇塘里的蛙声，是童年最动听的音乐。记忆中，这片苇塘是快乐童年的摇篮。这天午后，不知不觉的又来到村子东头，寻找记忆中的蛙声。地方还是那片地方，可是，苇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齐划一的，一排一排的新瓦房。走过这片新房，是一条新修的南北方向的灌溉水渠，这条水渠，往南接通村子南边的那条小河，往北连着抗旱浇水的小型水库。水渠和水库周边长满了芦草，而不是芦苇！芦草丛中也没发现一只青蛙，更别说一片蛙声了。村里的芦苇没了，蛙声也不见了。沿路树上的蝉声和黄豆地里蝈蝈的叫声也没了！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失落。 晚上，去拜望几个近门叔叔和朋友，谈起来这些事情。他们说：这些年，庄稼长势好了，生活比以前富裕了，日子好过了。但也失去了不少的东西。农药，化肥，还有灌渠上游工业废水的排放，污染严重。地表水已经不能喝了，现在村里吃的是邻村转供的几百米以下的机井深层水。所以，你说的那些青蛙，蝉，蝈蝈之类的东西几乎都没有了。其实，我们不光担忧这些，你也看到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种地，绝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在家里种地的都是老人和妇女，将来我们老了，真的耽心谁来种地？还有，就是孩子入托，上小学，都要去外村读书；有点像回事的病，就得去县城和地区医院，很不方便。我说：是啊，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国家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我嘴上这么说，也只是心里的一种期望。 处在这个大变革的时代，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活的都不容易！ 这个时代，创造了百姓富裕的日子，同时也失去了人间的一些美好！ 坐在寂静的院子里，对着天上十五的月亮，想到了回来后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心生感慨：我为家乡父老乡亲红火的日子，幸福的生活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也为岁月中失去的那些美好，以及乡亲们所面临的那些问题，隐隐有些耽心、惆怅和失落，而又无可奈何。 岁月沧桑，回不去了！再也无法回到儿时的从前。 人生，本来就是一趟没有回程的单向旅程，家乡头顶上的那轮月亮和脚下的这片土地，见证了我儿时的快乐时光和世事的更延。唯有永不锈蚀的记忆，将那些人生的美好扎根心底，滋养着生命之树的躯干和枝叶，温暖着人生的旅程。 究竟人们的日子，还是要往前奔的。 车子慢慢驶出了村子，开上了村南小河的桥头，我也渐渐恢复了失控的情绪，从车窗里探出头向村子回望，看到哥嫂他们还站在村西公路的大树下，向我们摇手送行。隐约看到，秋风吹乱了他们花白的头发，犹如当年送我出行的母亲。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