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玫瑰] 战地玫瑰闾丘露薇

时间:2019-12-28 10:21:57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小学校园里有一个花圃,小时候月季和玫瑰分不清,当然现在把这两种花拿到我面前,鲜红的月季和玫瑰我还是分不清。每到月季开放时,花圃就成了它们夺目的舞台,其它花草也就成了衬托。满园不同的花色,无人的午后,调皮,偷偷溜进花圃想摘一朵,踏进园子的那一刻就开始紧张,碰到花木的那一刹,手更是一直在不停地抖动,手被扎出了血,也没有摘下来。因此,对这种花又多了一层印象。

  

  小时只知道玫瑰这个词,想来一定是一种很高贵的东西,一提到玫瑰,总让人联想到爱情与浪漫。就像小时候经常听到的那段歌词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从分手的那一天,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到凋谢人已憔悴。

  

  后来,来到小城才第一次见到玫瑰,咦!不就是月季花嘛,暗自庆幸,完全和爱情与浪漫不沾边啊。从我记事起,二奶奶家就有了这种花。至于来历,一直都不清楚,习惯了它的盛败枯荣,好像一直都理所当然的存在着,也就从来没有追问过缘由。从我第一天能记起二奶奶那张脸时,那张脸在我的童年里好像从未更改过,当然我也不知道二奶奶具体的年龄,记忆中就这么一直叫她二奶奶了。

  

  二奶奶脸很黑,有很多皱纹,脸上还生了很多雀斑,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头上随时包一块头巾,笑起来很慈祥。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声音也很好听。那时对于贫穷没有什么概念,生活中最大的快乐也仅仅只限于玩耍。读书,长大,渐渐意识到二奶奶家中或许比同村中其他人要落破些吧,还住在土坯房中的家庭毕竟已在少数,甚至在我离开农村的前两年里,二奶奶家还依然住在土坯房中,没有院墙,没有大门。有时偷偷溜进二奶奶家,去逗二奶奶家的小猫,有时会看到二奶奶在修剪月季,或者看到二奶奶坐在缝纫机旁做针线,于是就站在二奶奶旁边,看她认真专注的样子。有一次二奶奶把绣好的梅花拿给我看,二奶奶问我,绣的好看吗?我看的出了神,就拼命的点头。二奶奶接着说,以后等我的小昌昌(我儿时的乳名)长大了,我就给他绣一对鸳鸯,好不好?我就傻乐,喊了句,走了,然后就跑开了。

  

  更多的时候,二奶奶家里是没有人在的,很多个午后,走进二奶奶的家,空无一人,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疏离地撒在地面,了无人息的院落更显得惨败了,墙边的月季花却开放的如此绚丽,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又如此的格格不入。有时也会疑问,二奶奶去了哪里?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跑开,疯玩去了。那时家乡还能碰到很多乞讨的人,身上背一个口袋,挨家挨户的就这么乞讨过去。那时太小,看到乞讨的人,就远远地跑开。小孩子不听话,大人就会说,小孩子是从那些叫花子那里要来的,等那个叫花子来了,就要把你送回去,看你还听不听话。那个时候就埋下了对乞讨人的恐惧,怕真的会把自己带走,当然稍大之后,也就不再相信这种把戏了。

  

  母亲遇到这些人,总会拿些碎馒头给他们,二奶奶则是把做好的馒头,二个三个地往外送,一边叹气,一边说,人总有落难的时候。平日里总把微笑挂在脸上的二奶奶,总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可转眼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后来无意中听到母亲说,二奶奶早些年因吃不起饭,出去乞讨过几年。放佛看到了那个满身破落的二奶奶,身上背着一个陈旧的口袋,去叩响一个个紧闭的门扉,这样的场景好像就在眼前,印在她往日慈祥的面容里。

  

  二奶奶有四个子女,二个女儿,二个儿子,老大、老二是女儿,老三、老四是儿子。我记事时大女儿早已出嫁,没两年二女儿也出嫁了。每到逢年过节,这个时候是二奶奶家最热闹的时候,两个女儿忙前忙后的做饭、家务、陪老人聊天。

  

  二奶奶此时的笑容,挂满了幸福与满足,就像开在那个午后阳光里的月季花。后来二女儿有了孩子,二女儿每次来,二奶奶都抱着这个胖小子,每次遇到这个胖小孩,我都要吵着抱一下,二奶奶就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怀里,孩子很安静,我总喜欢逗他发笑。二奶奶就会问,喜欢这个弟弟吗?喜欢。那个时候就傻傻地接了句,小弟弟从哪里来的啊?二奶奶就大笑着说,从哪里来的?从南边地里挖来的,要不要二奶奶帮你也挖一个出来?那你可别忘了。然后飞快地跑回家告诉母亲,我要有弟弟了,二奶奶说要帮咱家在南边地里挖一个小孩子回来。

  

  母亲听后大笑,还特别嘱咐我,明天千万不要忘了找二奶奶要,我很认真的点头。时光像黑洞,侵蚀着每一分每一秒,或许不经意间,就把你拉入了想不到的境地。有天下午去了二奶奶家,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航(二奶奶的大女婿)跪在二奶奶的面前,激动地说着什么,听不清,几个人同时在说话,像是在吵架,声音很嘈杂,接着就是航抽打自己耳光的声音。二奶奶像是崩溃了,咆哮着痛哭起来,紧接着又给了航两个耳光,大声喊着滚,滚!大女儿在一边拥着自己的母亲,因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看到这里,赶快跑开了。后来,很久都没有看到二奶奶,有时看到了,二奶奶总是愣愣的,步伐也没有了往日的轻快,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很多。再后来,听到大人们的闲话,二奶奶的大女儿在家受了委屈,回了娘家,据说已不止一次的家庭暴力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无形的东西像病毒一样,在一些地区传播、滋生,家庭暴力这几个字眼像一个病菌,在一些家庭里持续不断的上演。小时经常看到乡村医院门前因忍受不了家暴而喝毒药的妇女在门前被抢救的情景,大多数妇女会在肥皂水的洗胃中而幸免于难,换来一段时期的和平,也有极少数人会因此而丢掉性命,而这样的传闻总是屡见不鲜。然而这一切并非耸人听闻,都是我所亲历的童年与乡村。在这一来一去的闲谈中,母亲的话言犹在耳,这一世的夫妻,哪有不争吵的,永远和睦的又有几个,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小的来认错,老的也应该劝劝女儿,有了台阶也就下了,哪有老的为了护女儿就赶女婿的,趁着女儿的面,把小的训几句也就行了,走出去的孩子,又是一家人了,做父母的也不能什么都插手了。

  

  生活中的哲学总是那样的神秘,那时隐隐的觉得母亲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在。对于二奶奶的固执,也许有她自己的理由。那天我又鬼使神差地拐到了二奶奶的院子里,没有看到那只小黑猫,却看到了老蒋(二奶奶的老伴)在刷牙,破烂的衣衫,拿着一把牙刷,蹲在院子里的水槽边,很明显没有挤牙膏。我问他怎么了,他回过头说了一句牙痛,说话时露出一排玉米的黄牙,转过头又继续了自己的事情。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依然蹲在那里,随着刷牙的动作,不断地晃动着身体,还有刷牙时沉闷的声响。听老一代的人说,老蒋年轻的时,是个出了名的二愣子,经不起别人的一句话语,往往二奶奶便成了之中的受害人,家庭暴力这几个词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动不动就把二奶奶打个半死,这句话竟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口中。

  

  岁月的刀片,将曾经的那个莽夫,刻成了眼前这个穿着褴褛,佝偻着脊背的老农汉,时至今日眼前的这个人却怎么也和家暴这个词联系不起来了。似乎明白了,二奶奶对于大女儿事情上的固执了。有一年的农忙,老蒋从农用车上摔了下来,后来便再也没有看到他,只知道他一直住在一间放杂物的房间里,二奶奶每天送饭给他。也治疗过一段时间,钱,真的是个问题,一个简单的事故,夺走了一个人的命。

  

  乐意,二奶奶最小的儿子。小学读完就辍学了,大概是因为学习不好。那时的乡村小学,期末在班上考个八十多分已是极高的分数了,教授我们学业的老师,也就初中毕业的水平。教室里连一个像样的黑板擦都没有,轮到哪个同学值日时,就从家里带把扫把过来。课桌陈旧不堪,凳子从家里自带。有一部分人会在小学过后辍学,更多的人会在初中之后选择出外打工,有的时候并非我们选择了环境,而是现实的环境让人无法去选择。直到某一天,听说某某马戏团来招收学员,介绍人竟是二奶奶沾亲带故的一个熟人,于是二奶奶就放心地把这个最小的儿子送了出去,临走时马戏团留下了二百元钱。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未能亲眼所见,喜悦?悲伤?只知道二奶奶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孩子的出路,以为从此有了着落。

  

  梦想有千百的步伐,而在现实中,我们只能踉踉跄跄的如蜗牛般行走。从一开始的电话、书信,到最后的音信全无。放佛睡了一觉,睁开眼,一个人就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留下那无尽的思念,思念到悲伤时落泪的时刻。那时我已离开了家乡,后来有家乡的人从这里经过,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了关于二奶奶的一些消息。那一年下着大雪,二奶奶跑到田间的地里,香炉里燃着香火,扑倒在雪地里,焚烧着纸钱,任人怎么拉都不肯起来,口中还喊着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满脸的泪。那个风雪交加惨白的天,片片白雪落在二奶奶黑黑脸颊的场景,在那一句句的描绘里,放佛就在眼前。

  

  我离开家乡的前两年,二奶奶在董庄的北边修了房子,我去过一次,同样是没有院墙,没有大门。崭新的房子,走进去,家具全是老屋的家具,很少,房间显得很空旷。破败的家具和崭新的屋舍放在一起,显得是如此的眨眼,二奶奶在新屋里进进出出,放佛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似乎亲人的离世与失踪也并没有击垮我的二奶奶。农村里的旧俗,结婚之前男方要有一所像样的房子,这也是乡下男子娶媳妇的一个重要条件,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存钱买砖的原因。时至今日,随着生活条件的提高,先决的条件早已不是一所房子的问题了,动辄就是几万元的彩礼,金银首饰早已是遍地流行了。

  

  社会的变迁,也同样在更改着新一代人的价值观,更改着新农村人的建设。二零零六年的举家回乡,又一次踏入二奶奶的新家,家里只有大儿子和二奶奶两个人在。这些年过去了,大儿子依然没有成家,二奶奶也早已失明,黑黑的脸,坐在床边,说话时的几度哽咽。自从他叔去世之后,家里也没有了撑事的人了,两个女儿出嫁了,老三到现在都还没有成个家,他叔年轻时的坏名声都出去了,谁还肯嫁过来,我这个老太婆的事还没有办完,死了也闭不了眼,最小的跟了一个马戏团走了,这些年了,到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想见都不知到哪里去找说着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无声的滑落,母亲和大婶在旁边劝慰。看到这一切,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二奶奶午后阳光下,坐在院子中刺绣的场景,她的专注,她的和蔼,墙边绚丽的月季花开的鲜红。我马上逃了出去,眼泪早已在眼眶中打转了。

  

  从家乡离开的那一年,到如今已过去十几年的光阴了。二零零六年的归家,家乡的变化就在眼前,经济的建设已将农村的生活推向了一个新的纪元。不知为什么,总怀念那些清贫的日子,躲在荒田里抓蝴蝶,睡觉,儿时的庙会,拿一角钱去买糖,甚至是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到处走,二十元一双的假皮鞋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奢侈品了。二奶奶的老屋,那一株月季花早已不在了,想到二奶奶总能想到二奶奶在为这株月季剪枝浇水的情形,绚丽的花朵犹如二奶奶灿烂的笑容。一个人的年华衰老,渐渐离去,一株花的盛败枯荣,枝桠腐落。一个人,一生的抗争,绘成了那一幅战地玫瑰。

  

  2014年1月1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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