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按照入学时与学校签订的协议，佟诗诗作为接受免费教育的师范本科专业生，毕业后将去西部支教二年。 毕业的那一年，诗诗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老师和同学，拖着一个重重的拉杆箱登上了开往贵州的火车。经过26个小时的跋涉，火车缓缓地停靠在贵阳火车站，来接站的老师带着诗诗又坐了17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终于到了位于偏僻的村庄里的小学校。 第二天，学校还没有开课，诗诗觉着无聊，就顺着学校后面的小溪四处走走。当她走进一道山坳时，不由得眼睛一亮，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只见溪边那块空地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而且还有难得一见的紫海棠。诗诗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花儿栽得很有规则，就像无数个月牙儿互相依偎着躺在那儿。诗诗最喜欢紫海棠了，她欢呼着跑到开得最艳的那株紫海棠前，贪婪地俯下身子嗅了起来，一阵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诗诗有些忘了身在哪儿了。她没有想到，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山沟沟里，竟会有这么神奇的地方，盛开着这么美丽的花朵，因为这，她一扫心中的阴霾，开始喜欢上了这个虽说贫穷却与世无争的穷山沟。 回到学校后，诗诗从校长那儿得知，那些紫海棠，是学校里一个叫倪幸福的老师种的。啊哈哈，你幸福老师？诗诗听完校长的介绍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奇怪的名字哦，想不到会有人叫幸福，还是你幸福？诗诗想，没准这个会种花的叫做幸福的老师是一位帅哥呢，说不定还很浪漫，想着想着，诗诗白皙的脸上竟泛起了两朵红云。可是到了那天开会时，诗诗在见到那位幸福老师后，一切美好的幻想在顷刻间化成了泡影。 幸福老师虽说长得不是很难看，但绝不是诗诗想象中的帅哥，而且还长得特矮，比诗诗还要矮半个头，如果用诗诗心中评价男人的那套标准来说，幸福只称得上是个三等公民。这样的男人，诗诗无论如何是不会去多看一眼的。 二 学校建在山里，离镇上有二十多里的山路，除了诗诗和幸福两人，别的老师都是本地人，因此每天放学后，学校里就只剩下他们俩了。不过，除了工作上必要的联系，诗诗从来没有跟幸福多说一句话，幸福老师好像也知道诗诗的心思，也从来不和她搭讪，放学后，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那片花园里。 在学校的时间一长，诗诗总能从别的老师那里听说一些关于幸福的事情。老师们每次提起幸福，都感到十分惋惜。说他不仅才华横溢，还人品高尚。幸福本来有机会可以留在大城市里工作，由于身高的原因被硬生生的挤掉了。也因为这样，他才决定到西部山区的小学校里当老师。诗诗心里明白，那是老师们故意在她面前夸大幸福的才华，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白了，是希望加深她对幸福的印象。诗诗是个机灵的女孩，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自己来这个学校，只是过渡而已，二年的支教期限一满，她就会回到城里。不过有时，诗诗也觉得挺可惜的，要是幸福能再长得高一点点、再帅气一点点，也许她会动心的。 有一次，班级的学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道数学题，诗诗想破了头，就是找不出解题的思路。她问了好几位老师，结果都一样，学生已经追问过好几次了，要是再解不出来，那岂不是太丢人了吗？以后还怎样让学生信服啊？无奈之下，诗诗只好不耻下问，敲响了幸福老师的门。 来学校快将近一个月了，诗诗还是头一回走进幸福老师的宿舍。一进门，诗诗感觉就像是走进了孔老夫子的家，幸福的宿舍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连床上都是。诗诗原以为，美女来访，幸福一定会喜形于色。谁知打从她进屋起，幸福压根就没正眼瞧过她一眼，诗诗憋了许久，才期期艾艾说出了来意。诗诗偷偷瞪了幸福一眼，心里说：哼！要不是为了这道题，谁稀罕来你这里！幸福看了一遍诗诗拿来的题目，就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三分钟不到，他已经写满了整整一页纸。思路和解题方法都写在纸上了，你自己看吧。说完，就把纸往诗诗跟前一放，埋头看起书来，再也不理诗诗。诗诗一跺脚，拿起那道题飞快地跑了出去。 诗诗可是被男孩子追着长大的女孩，何曾受到过这种冷落。幸福虽然帮她解了难题，但却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骄傲的诗诗暗暗下定决心，要让幸福付出代价，永远记住佟诗诗这三个字。 三 诗诗开始变着花样去接近幸福，幸福写字的时候，她会帮他磨墨；幸福在花园里忙碌的时候，她又会去主动帮忙。诗诗想，没有一个男人能逃得了她的柔情陷井，等到了那一天，再好好奚落幸福一顿。 可是这一回，诗诗又失算了。幸福简直就是一块不开化的石头。两个星期下来，诗诗费尽心机，幸福和她说的话却没超过三句。背地里，诗诗不知骂了幸福多少次，幸福越是这样疏远，她就越是不服气。可任由她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幸福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到后来，诗诗反而分不清自己是真心付出还是假意的逢场作戏了。只是每次跟自己堵完气，心里倒是真的有了点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一上来，诗诗就更怕了，因为她知道，幸福只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书虫。 有天晚上，呼呼的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还电闪雷鸣的。突然，屋里一阵漆黑，一下子断电了。诗诗从小就怕黑怕打雷，她躲进被窝里，两只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不停地哆嗦。长这么大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风雨，她害怕极了，心里一委屈，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两只眼睛肿得跟灯泡似的，第二天向校长请了假，躲在宿舍里连门也没敢出。 很快，天气就转晴了，可昨晚的雷把村里的变压器打坏了，要一个星期才能修好，听到这个消息，诗诗差点晕了过去。放学后，她想去找幸福，却不见了他的身影，诗诗又怕又气，在心里不停地骂着：臭幸福、死幸福，你那么爱花，就不能为我当一回护花使者啊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诗诗在宿舍里整整点上了五支蜡烛，尽管这样，她心里的恐惧一点也没减少。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蜷缩在被窝里，连抬眼朝窗外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偶尔，有几只蝙蝠从窗外飞过，或者响起几声虫鸣，她就害怕得不得了，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从远方传来，飘进了她的耳朵里。这笛声，就像黑夜里的一束柔和的光，给这漆黑清冷的夜带来了丝丝生机。突然，诗诗觉得屋子里泛起了一些淡淡的朦胧的光。她奇怪地朝窗外瞟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透过窗户上的印花玻璃，她看见一轮淡淡的月牙儿就挂在她的窗外，感觉这月牙儿离她是那么那么的近，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它捧在手心里。 听着悠扬的笛声、看着淡淡的月儿，诗诗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了。一阵微风吹来，窗外的月儿竟随风轻轻地摇晃起来。诗诗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时，她才发现，今晚的月亮和以往的有些不同，这轮月亮太美了，月亮上好像还盛开着自己最喜欢的紫海棠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诗诗微笑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看见了一轮弯弯的开满着鲜花的月亮，月亮上，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孩，男孩吹着短笛，款款地向她飞来 诗诗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那天放学后，她想去找幸福问问，昨晚有没有看见月亮。可是找来找去，还是不见幸福的身影。到了晚上，那轮开满鲜花的月亮又挂在了她的窗外，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如梦一般飘摇，笛声又悠悠地响起。一连几个晚上，那轮迷人又奇怪的月亮，总会挂在诗诗的窗外，笛声也会在这个时候吹响，有明月和笛声相伴，诗诗不再感到害怕了，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踏实。而且每天晚上，她都会做一个同样的梦。后来，在她的梦里，那个白衣男孩的样子，竟然和幸福有几分相似，诗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她不愿也不敢去想。 四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变压器终于修好了。来电的那天晚上，那轮开满鲜花的月亮从诗诗的窗外消失了，和月亮一起消失的还有那醉人的笛声。那天晚上，诗诗失眠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第二天，校长来通知诗诗，让她去替幸福老师上课，因为幸福受伤住院了。诗诗心里一阵咯噔，脱口就问校长：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受伤呢？校长眉头一皱，说：这个幸福，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喜欢玩萤火虫，这不，昨天晚上他去捉萤火虫时，不小心跌进了水沟里，摔断了手臂。说完，校长指了指墙角。只见墙角里放着一个纸糊的、弯弯的月牙儿似的灯笼，四周还系满了盛开的紫海棠，灯笼里，隐隐透出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光。诗诗一下子明白了，心里一阵痛，眼睛有些模糊起来，那不就是这些天一直挂在她窗外的月亮吗？难怪这些天一放学就不见了幸福，原来他是去捉萤火虫了。那轮月亮，原来就是幸福用萤火虫做成的，难怪看上去那么朦胧，又离她那么近。诗诗一边哭着一边飞快地跑到后山，摘了一朵小小的还没有盛开的紫海棠，又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村医院。 到了医院，病房的门被打开，诗诗站在那里，深情地望着躺在病床上手臂缠着绷带的幸福，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幸福转过头，傻傻地望着诗诗，说：佟老师，你这是怎么啦？诗诗无语，走到病床前，把那朵紫海棠轻轻地放在幸福的手心里，说：我已经用我的手温暖了它，我想，再用你幸福的手暖暖它，它就会开了，而且是开得最美丽的那一朵。 诗诗说到这里，一滴泪悄悄地从脸上滑落下来，正好滴在那朵未开的紫海棠上，幸福开心地笑了，他用手握住了那朵紫海棠，也握住了诗诗的手，握住了真正的幸福 后记： 本文中诗诗与幸福的故事并非虚构，而是发生在十七年前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诗诗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去了贵州支教，在那所乡村小学里邂逅了满腹才华的幸福老师，收获了美满的爱情。二年后，诗诗没有回到大城市工作，而选择留在了贵阳，和她的幸福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今，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一家三口在那个开满这鲜花的仙境，过着清贫却又童话般的生活。 今年暑假，依然美丽的诗诗将带着她的幸福和孩子，前来观看上海2010年世博会。飞雪谨以此文，献给在西部勤奋执教了十余年的老同学，欢迎你们来上海！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