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月夜时】 月夜之时

时间:2019-12-28 10:23:05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都说一觉睡到自然醒是一种难得的福分,我的村居时日里,这倒是成了每日的必然。

  今晚依旧无事,早早便睡下了。睡饱了,睁开眼睛,窗口流入一川月光,房间里亮若白昼。我霎时明白了,今夜早睡早醒,定是嫦娥娘娘的特意安排,是要邀我饱尝这乡村明月之静美素洁。我当然不能却了娘娘过的一番好意,于是翻身起床,穿上棉衣棉裤,推开房门,走进后院,推开院门,走进月河。

  村后是一片小山丘,山丘之上,稀稀疏疏长着一些乡村里常见的树木。大多是些松树和柏树,偶尔夹杂些苦苓啊泡桐哦皂角之类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怪,所以很少上山,连我这个闲人也去得少。但在今夜,出门就见了苏轼所说的人影在地,仰见明月的静美素洁,上山去走走,我想一定是别有一番趣味的吧。

  沿着雷家畈的那口池塘边走过去,再踏过几条在月光下像是一条条细细的白线的田埂,然后沿着人们日日走过的土坡,就来到了小山丘上。

  站在林子边,我回身四顾。在这初冬时节,在这月华朗照之下,四下里显得安静得出奇。人们早已经熟睡了,偶有一家似乎还在打牌,窗口的灯光,在这秦时的明月的照耀下,窘得有些好笑。

  我扶着一棵松树,顿时想起了报国无门的辛弃疾,那日,辛老喝得醉醺醺的,腰挂长剑,手扶孤松,满腔怨恨,无处倾诉。而我却与辛老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我手摸着松树的老皮,眼睛细细的欣赏着岁月的雕琢,使得老松的皴皮显得多了许些诗意,就像古代的水墨山水画,又像废名的田园散文。

  踏着干得脆嘣嘣的落叶,我在林子里漫步。听着脚下落叶的窸窣声,我抬头看那枝头,想必鸟儿们已经进入了梦乡,连虫儿们,也都沉默不语。

  走着走着,却发现眼前一椽破木屋,孤孤单单的,立在松柏之间,斜坡之上。站在木屋前,我忽然想起了关于这木屋的那段真实的故事。

  在我只有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村儿里的男人女人们都在生产队里上工。要说吃的喝的,那时候确实是苦了点儿,一年上头,难得见到一点荤腥儿。但大伙儿在一起下地干活儿,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倒也落得个穷快活。

  不上学的时候,我就会跟着母亲到天地里去玩儿。跟母亲一起的那些娘们儿特别喜欢闹,其中有一项活动就是她们特别爱开展的,那就是两个娘们儿把我按在地里,脱掉我的裤子,还蒙在我的头上,然后一群娘们儿坐着站着歪着斜着的,在一边儿哈哈大笑,真的是笑得合不拢嘴。

  但这一其中有一个女人是不参加这些活动的,她就是隔壁祝家二叔的媳妇儿。二叔的媳妇儿是咱们村儿最漂亮而且最文静的媳妇儿,她留着我后来才知道叫做妹妹头的头型,衣服穿得虽然很一般,但洗得很干净。

  有一次几个娘们儿围着我闹,还装模作样的要给我介绍个媳妇儿,一本正经儿地问我喜欢么样的媳妇儿。那时我还小,虽然有些羞答答的,可还是娘们儿们骗了,我告诉了他们,我喜欢二叔的媳妇那样的。可想而知,老娘们儿们大喇叭一样的嘴,立即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搞得我好些天都只敢低着头走路。

  而这间破木屋,恰恰就是二叔的漂亮文静的媳妇儿的。

  准确地说,这间破木屋,是二叔给他漂亮文静的媳妇儿盖的。可为什么要在这很少有人来的小山丘上给自己漂亮文静的媳妇儿盖这么一间破木屋呢?

  人啊,老天给了你的,永远都不是你最想要的。人生啊,老天总是要给你留下这样那样的缺憾和悲哀。

  二叔在村里小学教书,在我的眼里,二叔是一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好老师,好叔叔。可有一天上面来了政策,说是要辞退一些民办教师,调来一些公办教师,于是校长认为二叔太过分了,整天儿吊儿郎当的,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模样儿。自然,二叔就是首批被辞掉的民办教师。

  可二叔是谁啊,这点儿事儿还能打倒洒脱旷达的二叔吗?恰好又遇上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田地都承包到户了。于是二叔用自己辛勤的劳动,聪明的智慧,把个家收拾得里里外外漂漂亮亮的。

  然而,村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了。原来,二叔的媳妇儿虽然漂亮又贤惠,可每次怀孩子都很容易流产。几个老娘们儿在我家门口扯闲篇儿时,其中一个娘们儿说得绘声绘色的,说:老二他那媳妇儿,嘿,真没用,驴子拉的屎蛋儿,外面光堂,光长得好看有啥用,怀不住孩子啊,都掉了三四胎了,这不,前几天,刚怀了三个月的娃儿,上茅厕尿尿,嘣的一声,娃儿又掉了,唉哟,你们说有用没用,呃屎拉尿都掉娃儿,啧啧!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两三年后,二叔的媳妇儿怀的孩子竟然八个月都没掉,虽然村儿的娘们儿们见天儿地都在谈论着,猜测着,甚至等待着二叔媳妇儿的娃儿掉在茅厕里,可偏偏就怀了八个月了,恁是没掉。

  那时我读初中,学校离家有十几里地,平常我都住在学校,偶尔才回来一趟。那天我回来时,父亲母亲都不在家,刚到门口,对门儿的夏妈妈就给我送来了大门儿钥匙,并告诉我说二叔的媳妇儿难产了,流了一大脚盆的血,我父亲和母亲把她送到县医院去了。

  我母亲是远远近近好几个村儿的接生婆儿,我父亲跟二叔的关系很近,所以我也不觉得奇怪,于是开门回家,自己做饭吃去了。

  做好了饭,端到桌子上,还没开始吃呢,母亲就急匆匆地回来了。母亲告诉我,二叔的媳妇儿死了,流血过多,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可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放下了碗筷,呆坐在那里。

  母亲坐在凳子上,夏妈妈过来了,问这问那的,母亲边说边流泪,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可大人就这死了。又有几个老娘们儿进了我家,大家伙儿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

  第二天我就上学去了,一个星期后,我放两天假。一回来我就听说了,二叔伤心欲绝,加上老家有死的月么子要在野外停尸一个月之后才能埋,二叔索性就在小山上做了一个木屋,整天儿地陪着媳妇儿。那天我专门儿去看了看,可是隔着还老远的时候,一种恐惧油然而生,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二叔呆呆地坐在木屋门口,抽着纸烟。那一刻我很想流泪,可又觉得不好意思,人家死了媳妇儿,你哭个啥?

  后来听说,一个月到了之后,二叔还是不愿意让媳妇儿下葬,可是老家的规矩,再不下葬,就会不吉利,所以在他几个兄弟强行拉着二叔的情况下,总算是把二叔媳妇儿安葬了。可是,自此之后,二叔就一蹶不振了,虽然儿子慢慢长大,可二叔却变得越来越邋遢了,全然没有了一点当年风流倜傥的样子。

  在这宁静的月夜,在这宁静的山林里,我独自站在破木屋前,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走进去看看,虽然人们都说,进那屋是不吉利的,要遭灾的,可我不信。

  我推开门,嗵的一声响,吓了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

  过来好一会儿,我才镇定下来。我是唯物论者,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灵魂鬼怪之类的。于是我大踏步地走回门口,准备进去瞧瞧。可转念又想,这嗵的一声响,莫非是飘亮文静的二叔媳妇儿在预示着,不要侵入她的领地,不要打扰她的安宁?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关于人的灵魂的有无的追问,是啊,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岂不是一种难得的幸福。真的有灵魂的话,漂亮的二叔媳妇儿,就会知道二叔有多在意她了。

  想到这里,我决定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可在我转身时,我又想起了二叔的弟弟三叔,三叔是个十分开朗的人,自从三叔从部队专业回来后,村儿里就经常能听到有人大声的唱歌,这个唱歌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三叔。

  我走出林子,远远地就看见另一个山坡上,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坟茔,那,就是三叔的墓。

  本想走到三叔墓边坐坐,可想起三叔的音容笑貌,不禁悲由心生。我抬头看天上的明月,亘古的明月啊,你还看见过多少人间悲伤事?我想问天,却觉得问天乏力。于是我坐在山坡上,掏出两支香烟,点燃,把一支插在地上,另一支叼在嘴里,我和三叔一起在明月之夜里,静静地抽着香烟,忆着往事。

  谁能想到,爽朗的三叔竟是自杀的。又有谁能想到,在外奔波多年的我,如今赋闲在家,本想独自夜游,欣赏这无边的宁静,此刻却在月华之下,独自神伤。

  故土,故人,故国,故梦,就在我的大兴店里,许多人已故,更多人也终将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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