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八日

时间:2023-05-23 12:40:29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1.鸽子的幸福

这八天,泥土八日这几个字,从早上到黑夜,在飞机上,在汽车里,一直纠缠在我的大脑里。让它充当篇名,怎么看都不像出国访问的名字。但是,又确实是一次比较正式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印度和尼泊尔。团长是中国作家协会张健副主席,团员是藏族作家吉米平阶、宁夏文联作家哈若蕙和我,加上随团翻译胡伟,一行五人。

我们一月二十八日先从昆明飞往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之前,有去过尼泊尔的朋友跟我说,多带些拉肚子药,说尼泊尔的卫生差,如果再加上水土不服,体质差一点就会倒下了。我对尼泊尔的“差”有了心理准备。我的包里塞了一堆的防拉肚子的药物。

尼泊尔时间比中国晚两个半小时。一出机场,尼泊尔大使馆的人接了我们,在乱纷纷的人群里,看见几个皮肤黑黑的尼泊尔人望着我们微笑,尤其是前面的人,留着浓密黑胡子的人,露着雪白的牙齿,他的笑容,被我后来称为加德满都的品牌微笑。他就是尼泊尔的世界文化网主席迪拜克,身后是一些热情的作家。他们手持粉色花环,很是抢眼。一分钟后,我们每人的脖子上带着新鲜的花环乘车前往珠峰酒店。

加德满都的街上到处是人,脚下几乎都是土路,摩托车和体积很小的汽车跟行人粘在一起,拉不开扯不清。堵车。我们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看不见一个交通警察。好容易看见一个滚得跟泥猴一样的警察,朝着车和人挥手,不知道是命令乱窜的车还是指挥散漫的人。大街上暴土扬尘,让我们觉得尼泊尔最缺少的不是吃的,急缺的是水泥,要急需建造几座大型水泥厂,生产出大量的水泥,改造土路。让加德满都能像一个国家的首都。

在街上堵了近四十分钟。我们开始焦虑。为了平息疲惫的心情,我不停地低头闻一下脖子上的清香的小菊花。

但接待我们的主人在车上谈笑风生,像是很喜欢汽车被堵塞,这样没有时间限制地封堵,他们才有时间在车中狭小的空间聊天。

在珠峰酒店填了卡,我终于进了自己的房间。先脱了衣服,冲个澡,把一身的汗和灰尘洗掉。这时,听见有人敲门。我没去开门,因为一身的水还没擦干。一会儿,又有人敲门,我开了门朝外一看,没人。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奇怪敲门的人走得太快。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再开门,仍无人。我站在房间里愣了半天不明白,心里想,加德满都除了灰尘多,鬼也多吗?

躺在床上看第二天的行程表,就又听见门响了。这一次,我没有动,想静静地听听声音,给自己一个判断。

这一次,我确定这声音来自拉着深棕色窗帘的窗户。我看了一眼门卡,上面清晰写着1316,说明我的房间是13楼。会有人在13楼敲我的窗玻璃?真有点儿见鬼了!我小心翼翼拉开窗帘,就像舞台的幕布被我掀开,发现七八只灰色的鸽子立在窗外,面朝着熙攘的街和喧嚣的加德满都的灯光。我隔着玻璃朝它们细看时,在一个有装饰作用的建筑凹槽里,竟然有五六只白色的鸽子蛋,原来,窗外住着鸽子一家。

我的心情一下子从飘浮的空中坠落,安然地找到寂静的家中感觉。我隔着玻璃,为它们拍了照片。呆呆地望着它们,许久,很痴迷,很投入。我的眼睛是鸽子一家的摄像机,是加德满都这家鸽子的独一无二的纪录者。

这让我自然想到踏上加德满都的土地见到的人。他们不觉得烦躁,他们对脚下的土和空气中的灰尘习以为常,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安然自得,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的悠然和享受,让我羞愧和反思。尼泊尔人的生存状态和我窗外的加德满都鸽子有着一样的生活观。

我和藏族作家吉米平阶散步时,走在土路上。他跟我谈到一种感受,有一次坐着动车从北京去包头,两小时就到了,就像是一头撞进了污染的烟雾中。过去坐七八个小时的车,时间被缩短,速度快了,可还是感到了失去。他还是怀念独自骑着马,在蓝天下漫步,享受着清爽的空气。哪个好,都知道。

我想,吉米平阶的心态跟淡然的加德满都人和我窗外的鸽子一样,选择了同一种生活,这是理想的人都会选择的。

第一晚,是一个民间的宴会。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近乎鸽子相聚的开心交流中,谈论的是文学的全球化,是两国共同存在的文学发展前景和局限性,是文学的坚守和继承,是发展中国家和强国都会面临的文化话题。

我们喝的是威士忌,喝得很多,喝得很尽兴。很晚才回到珠峰酒店。我进了房间没忘记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看一眼窗外的鸽子,它们已经睡了,把头缩在肩上很安静很幸福。真的,我毫不怀疑加德满都的鸽子未来生活的幸福和美好。

二十九日起床后,离中国驻尼泊尔大使为我们举行的欢迎仪式还有三个小时,我和吉米平阶吃了早餐去街上转。发现加德满都的男人都戴着黑口罩。空气中永远都是灰尘。这是尼泊尔的冬天,空气干燥,等到了夏天,会天天降雨,街上就会变得泥泞。我还发现,加德满都的女人们在冬天都穿着凉鞋,穿着跟泥土一样颜色的灰袜子,看不出脏来,浑然一色,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从地上长出的一样。

放眼望去,城市的房子都很窄小,呈方块状,像放大的积木玩具,拥挤在一起,如同拥挤的人。联合国把尼泊尔列为世界上最穷的十个国家之一。他们确实穷,但是我感到他们亲。为什么?我问自己,然后很自然就找到了答案,因为我们的国家也是从贫穷和落后中一路走过来的。

上午十点钟,中国驻尼泊尔大使杨厚兰先生,以及尼泊尔政府首席秘书鲍德尔先生、世界文化网主席迪拜克等几十位作家学者济济一堂,为我们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

我第一次看到听到张健副主席不拿讲稿的致辞,很生动很大气很完整。翻译胡伟在一旁翻译得行云流水,专业而精准。张健副主席从中国和尼泊尔的文学交流说起,谈到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和他的故乡山东高密。又说到某一年在西藏的偏远山区偶遇一位年轻人,留着一个时尚的发型,问他发型在哪里理的,年轻人说在百十里外的城里,张健说,每一个人都有梦想,他就是像那个年轻人一样,来到尼泊尔,来到尼泊尔圆一个文学之梦。他的致辞让听到的听懂的人都感到温暖,那是文学的热量在发酵。在这一刻,张健副主席俨然成为了文学的酿酒师,让两国的文学工作者细心品尝。

看着笑眯眯的尼泊尔作家们,我又想到了加德满都的幸福鸽子。

2. 赶往博克拉

下午一点,我们乘车赶往博克拉。这是来尼泊尔最重要的行程。去博克拉看雪峰日出,跟去埃及看金字塔,去北京看故宫一样。不去博克拉,等于没来尼泊尔。坐汽车到博克拉需要六个小时,坐小飞机要半个小时。

有人说坐车比乘坐小飞机安全,再加上可以领略车外的风景,我们觉得坐车还是比较好的选择。

珠穆朗玛峰位于中尼边界,尼泊尔境内多高峰,山峦重叠,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土地占全国一半。博克拉雪峰终年积雪,成为了世界一景。

在尼泊尔的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们的车经过了一个小镇,那里人声鼎沸。车停了,世界文化网主席迪拜克跟我们说,要在这个小镇上参加一个活动。我们都觉得到博克拉还有一半的路程,在小镇上停顿,会耽误行程,要拖到很晚才能到博克拉。但是,主人已经下车,领着我们朝前走,我们只能跟着。迪拜克说,这个活动是早就安排好的。

这是一个文学节。没想到有近万人参加,有数十名警察在维护秩序。我们朝会场走去时,有两名警察跟着我们,保护我们的安全。我们经过了一排排的露天专柜,并没有看见跟文学有关的书籍和光盘,一个接一个的展台上,摆满了彩色披肩和厚厚的毛毯。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展台,就来到了有几千观众的舞台前。主人一定要把我们请上台,接受观众的注目礼。张健副主席跟主人说,不上台了,一旦上台,会给台下听歌的观众带来无趣和等待,白白占有了观众时间。但是,主人必须让我们上台。我们拗不过主人的盛情,无奈上台。在台上,又给我们献花,又给我们拍照,忙活了半天,终于从喧闹的台上下来了。

当我们结束小镇上的插曲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路上是星星一样急匆匆涌动的车灯。我们必须快点赶路了。

我们进入了山区。我觉得离目的地近了,毕竟是朝山的方向前进。这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距吃过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五个钟头,肚子里已经饿了。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在山中的急转弯处也不曾减速。毫无疑问,我们要在下榻的山上吃晚饭了。

大家都感到路途漫漫。每当看见有灯光的地方,建筑有点儿规模了,我们就从靠背椅上直起身来,渴望行程结束,快点儿下车,快点儿吃东西,快点儿洗个热水澡,快点儿入睡。

司机仍然像个疯子,开着车在山路上狂奔。我抓着前边的扶手,在心里不停地感叹,尼泊尔的交通主要靠汽车,如果这里的司机跟全世界的司机pk的话,尼泊尔的司机都是一流的赛车手。他们开起车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若有魔鬼附体,不分白昼,同样也不在乎黑夜中的灾难。

迪拜克坐在司机的旁边,开始不停地打手机。我开始不安起来,开始疑心,司机和迪拜克都不知道我们将要去的地方。

我们都不说话。人在不安的时候,话很少,或者根本就没话。前面的灯光越来越少,看见遥远的地方亮起一盏微弱的灯光,也会给我带来一丝安慰。

车停了,路边有一人家,屋里点着蜡烛。迪拜克下车问路去了。司机和迪拜克果然不知道我们将要下榻的地方。

我们的车继续向黑夜的深处扎去。

行驶到晚上八点多钟,我们的车离开公路,拐上了一条颠簸的通往山顶的石头路。除了山上的树,就是山中的阴凉的风。我们经常看见有山民站在山路的拐弯处,呆呆地望着我们。我们的车就像是一只影响了他们平静的怪物,让他们奇怪,让他们不理解。

车越走越慢,路越来越颠。我抓住扶手,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无规则地乱晃,只是尽量保证头不撞击车顶。空荡荡的胃里,只能听见一点点水在里面翻动,清洗自己的胃。胃里被那口水涮得快要造反了。

终于看见了两层房子的灯光,说明那是可以住下一定数量的人,房顶上还有彩灯,我们长吁了一口气,这回可到了。车停了,我刚要下车,被迪拜克拦住了。他自己先下去了,然后叫来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发动了一辆摩托车,在我们的车前划了一个弧线,亮着红红的尾灯,朝前面走了。

我们的车就跟着摩托车的尾灯,继续朝山顶摇摆着前行。原来,迪拜克找来了一个山上领路的人。

快十点钟,我们终于到了地方。我的两条腿都要永远留在车上了,下了车,半天都迈不动步。

我们走了将近八个小时。山上很冷,再加上饥饿,身体有点发抖。半个小时候后,我们开始吃饭。我们要了威士忌,大口地喝起来。一是可以暖身子,二是可以晕晕乎乎早点睡觉。房间里只有冷水,我勉强刷了牙,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我可不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了。我暂时遗忘了博克拉。也不想探究博克拉的容貌和风姿,我要先恢复体力,保证健康。

3. 左手是太阳右手是月亮

大约是早上六点钟,睡梦中听到有人喊叫,起床了!起来了!我想起昨夜吃饭时,迪拜克让大家六点起床,一定赶在日出之前。我昏昏沉沉地起来了。走出房间门朝远处一看,正前方就是著名的博克拉雪峰。太阳还不知藏在哪里。我回头看见观景台上站着几个人,同行的人都站在上面等日出,还披着房间里的毯子抵挡山顶的寒气。

我们开始拍照,天色有点暗,都使用了闪光灯。博克拉雪峰还没醒来。它是需要太阳唤醒它的。酒店的主人端来冒着热气的咖啡,喝一口,像是把远处的山峰上的雪水也一起饮下了。

离日出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就聊起昨夜里的艰辛路程。抱怨为什么不把上山的路修得宽一些平坦一些?当地人解释说,路修好了,旅游的人就会蜂拥而至,会破坏自然环境,让这里的大自然受伤。现在上山的人,大多徒步,不付出辛苦,是看不到美景的。

博克拉人知道珍惜的价值。

太阳不是一下子冲上舞台的。微风像是它出现的前奏曲,群山的肃穆像是在等待太阳这个大主角。我的眼睛是取景框,把博克拉的日出记录下来。

日头先把山峰染红了,如同烧沸的水,煮红了雪峰。所有人的目光和照相机都朝向了博克拉雪峰。

它的壮观让人惊异。

我心里昨天积攒下的厚厚的疲倦和抱怨一扫而光。这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迪拜克招牌的微笑,他指着日出,我点着头,示意他,我已经看见了日出,它很美,也很动人。迪拜克又朝我身后一指。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了一轮月亮。我刚才只知道日出,忘记了博克拉的天上竟然同时挂着一轮圆圆的银色明月。

我只能想起一句话,美轮美奂。

左手是日出,右手是月亮。正前方是神秘的博克拉雪峰。这种奇迹,只有在接近博克拉雪峰的地方才能见到吧?

我听到有人喊。不是,是一只狗的沙哑叫声。我低头看见了观景台下山庄里的一只黑色的狗,它站在晨光里,对着雪峰叫着。我不知道雪峰让它叫的原因。我呆呆地看着它,一瞬间,觉得它像是这里常驻此地的孤独的演唱者,天天面对着博克拉雪峰这唯一的观众。

狗在为博克拉唱歌。它会一直唱下去吧?一直唱到生命的终止!

我心里有些感动。为自己的联想动容。对博克拉雪峰来说,我们都是匆匆过客。但是,这只为博克拉演唱的狗,会一直同它相伴下去,为博克拉而死。

……

当我们要离开山庄时,黑狗唱累了,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世界上发出的任何声音。

我们都跟这只黑狗照相,它躺在那里,我们站着。我们都很喜欢它。

下山时,车仍旧在上下左右地摇摆颠簸。但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烦躁和焦虑,而是装满了幸福和感动。每每看见背柴的孩子和大人们,总是向他们挥手。孩子会把扛柴的手抽出来,向我挥动,女人会从遮膝的披肩下把手拿出来,向我致意。

我感谢博克拉。我已经不在乎七八个小时的归程了。

三十一日,一大早就从床上起来,准备飞往印度的首都新德里。提着行李箱下来,就看见迪拜克在大堂里用招牌的微笑等候着我们。

在机场候机厅,迪拜克和送行的尼泊尔朋友隔着玻璃一直朝我们挥动着手臂。

我感谢他们发黑的手,让我忘不掉泥土的亲切的颜色。

4. 不靠谱的新德里第一天

飞机落在新德里。在机场等行李时,出现了意外。传送带上没有行李了,人都走光了,我和翻译小胡的箱子还不见踪影。

我和小胡开始着急了,在取行李的大厅里乱转。并跟机场人员交涉和查询。中国驻印度大使馆的张参赞和他的夫人一直陪着我们等行李。

十五分钟后,已经停止的传送带又动起来,我的那只孤独的黑箱子出现了。感觉就像是遭遇了野兽,把我的箱子吞进去,消化不良,又吐出来了。但是,小胡的箱子在我们离开机场时也没出现。张参赞告诉我们,丢失的箱子会在两天之内找到的。在印度待久的人,都知道印度人做事不靠谱。使馆的人有经验,把箱子分成两个,丢一个箱子,剩下一个还能维持日常生活。其实我在进关时,就已经领教了印度人的不靠谱了。我们几个人出关时,那个海关中年黑人跟一个进关的姑娘聊起了天,竟然聊了很久,别的出关关口都没人了,他们还在聊。我赌气,就等着他们聊天结束。看见他们聊天的人,都判断出这两个男女在调情。

真的不靠谱。

然后是印度国家视觉艺术院的车送我们去酒店。国家视觉艺术院的职能,相当于中国的文联和作协。

车子进入新德里的酒店,查得很严,前车盖和车底盘后箱盖都查过了。听说不久前进入酒店的车辆携带过炸弹爆炸了,死了人。进入大堂前,包和人都搜了一遍。印度人怕炸弹怕到了极致。

十五分钟后,我们下楼乘车去甘地墓。结果,车在一处十字路口被交警拦截。我们坐在车上没下来,司机下车去交涉。我们原以为几分钟就放行了,却让我们的车靠边站了。我们下车一问情况,是司机的驾驶证件有问题。

我们只能下车等。四处观望时,翻译小胡指着对面乱糟糟的楼群说:“对面就是新德里贫民窟,你们可以去看看!”

我和吉米平阶都说不去了。我不想看贫民窟的原因很简单,我此时的心情比贫民窟人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将近一个小时后,负责送我们的人叫来了一辆出租车,但是,装不下我们一行五人。交警也觉得太为难我们了,大发慈悲,让我们再次乘坐“有问题”的车,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后,让司机返回,接受捡查。

张健副主席没有抱怨,只是总结道:“我们遇到了不负责任的行李员,又遇到一个负责任的交警!”

是啊,浪费的是中国人有限的时间。

我们一上车,司机就发了疯地开车。张健副主席又说话了:“加德满都的司机神勇,新德里的司机强悍!”

我们笑。突然,吉米平阶指着车窗外说道:“你们发现没有,新德里的车没一辆是完整的!”

我们开始观察窗外行驶的车辆。看见的车辆,的确是伤痕累累鼻青脸肿。很多车的“耳朵”倒车镜都没有了,像是被刮掉了。也许是在拥挤的车缝中穿行更方便吧?

也是,在新德里的大街上车挤车,不刮不碰,那是飞机。司机开着车,见缝就钻,还摇下车窗跟并行抢道的司机大骂。

张健副主席还透露了一个令我们心有余悸的细节,说这个司机接我们离开机场时,有好几次行驶中,把疲倦的眼睛都闭上,打起了瞌睡。他一听汽车喇叭声,就又醒过来。

想想,新德里的司机是够强悍。

这时,司机接到交警电话,必须回去接受捡查了。我们被迫换车,没时间去参观计划中的地方,只能按时间去中国驻印度大使馆。

2013年1月5日才来印度出任大使的魏苇宴请我们一行代表团成员。结果,第一次举杯时,我的杯子碰在转盘上,鲜红的葡萄酒洒了出来,让服务生忙了半天。这让我的心情好久没有恢复过来。

席间,魏苇大使跟我们谈起了文学,让气氛很融洽。他回忆起77年高考失败,是因为看《基督山伯爵》。他现在也不停地看书,看了很多书,包括刘心武先生续写的《红楼梦》,还有安妮宝贝的书,出一本买一本。话锋一转,魏苇向我们吐露了来印度任大使的压力大,压力来自中印政治上的,边界上的问题等等。这让大家感到魏苇大使很真实,肩负的责任重大。

告别魏苇大使,我们去看了夜晚的新德里“凯旋门”。人很多,热闹得像中国的集市。有母女二人向我们兜售挂饰品,女孩子不及我的腿高。这时,持枪的警察用警棍指着女孩子,不让她靠近我们。

警察的粗鲁让我心里很是不悦。

回到酒店大门时,我们的车再一次被严查。前车盖和后备箱车底盘,又查了一遍。晚上躺在床上,身心疲惫。回忆了一下,一切都不顺利。也不知道小胡遗失的箱子能不能找到。我的箱子能在最后一刻出现在传送带上已经算是万幸了。那时,我站在行李大厅里绝望地想到补救的办法,赶紧买两件换洗衣服,再买一把剃须刀,能让自己较为体面地度过在印度的几天。

夜里十二点,我房间的电竟然断了。我决定趁着天黑睡觉,明早解决照明问题。我已经开始适应印度的不靠谱和诸多的麻烦,。

我摸黑在小纸片上写了一句话,别忘记明早付小费!提醒自己。不能让中国人跟印度人一样不靠谱。

5. 车上的话题和泰姬陵

2月1日上午10点多,访问印度国家视觉艺术院。它包括十几个艺术工作坊,内含音乐、舞蹈、戏剧、绘画。

院长先接待了我们。我们通过介绍知道,十几个艺术工作坊里,有一百五十多名一流的艺术家,国家拿出一定的补贴和奖金发给这些艺术水准较高的创作者们。

印度的绘画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它们既传统又现代,既古老又充满着时尚,传统和现代结合完美,冲击力强。

下午4点多钟,我们跟印度三十多位作家进行了交流。话题最多的是少数民族文学和女性文学。印度作家很关心中国女性作家的自由和权力。通过交流,我发现他们能够阅读到的中国作品很少,他们大多是从西方的英文版书了解中国作家和作品的。中印两国的文化和文学交流,显得特别重要和迫切。

晚上八点,是酒会。大家的交流很随意,文学的气氛让作家们感到温馨而惬意。回到酒店,我有一种刚刚离开家的感觉。那是文学的家,是有血缘关系的说着不同语言的大家庭。在有人宣扬文学已死的时候,我看见文学依然生长,依然会在秋天等着我们。文学不会从地球上消失,就像水和氧气。

第二天,是2月2日,访问印度的泰姬陵。在路上要跑四个小时。大使馆的张参赞和他的夫人陪同我们前往。于是,我们谈论的话题非常广泛。

印度人有多种信仰和宗教,贫富两极分化严重。印度有四亿人在贫困线以下,穷人是指除了身上穿的,一无所有。我们确实感到印度人多,官方说印度人口有12亿多,实际上跟中国差不多,已经超过了13亿。印度众多的少数民族人口,是人口普查很难查到的。谁都知道中国人多,可是在偏远的地方,人口密度还是稀少。但是,在印度的偏远地方,还是塞满了人,一堆一堆的,不知道他们都来自哪里,住在哪里,他们站在那里要做什么。

印度人崇尚白而胖的人,黑而瘦的人不被人尊重。这时,我插话道:“像我这样尽量控制体重的人,来到印度却受到了歧视啊?”大家都笑。

说到印度发生的震惊世界的轮奸案,张参赞说,究其深层的社会原因,主要一点是仇富心理造成的。

在大街上,散养的牛和猪随处可见。我还看见一头猪的身上落着乌鸦,猪在拱堆在街边上的垃圾。

新德里的空气中有一种臭味,原因是新德里的大量垃圾就地焚烧,空气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张参赞夫人介绍说,印度人重男轻女由来已久。印度溺死女婴的电影镜头,震撼了多少人的心。印度人嫁女,要有巨额的陪嫁,没有可观的嫁妆,女儿嫁到男方家中要受到虐待。有钱人嫁女欢天喜地,没钱人嫁女垂头丧气。就像现在中国的农村死了人,为死去的人出殡,请来乐队,给钱多了,就吹《走进新时代》,给钱少了,就给你吹一段《常回家看看》,让活着的人担惊受怕。不同的国度,都有百姓相同的酸楚和苦衷。

泰姬陵的壮观让我始料未及,它呈白色,异常夺目,堪称世界上的陵园之最。它是当时国王的第二任妻子去世前向国王提出的要求,不让国王再娶,并为她修建陵园。我们看见陵园的建筑造价昂贵,极其华美。它的墙壁上都镶嵌着来自世界四方的彩色玉石。

国王耗资巨大,建了二十二年,只是为了爱情。

它让国民受苦,却给世界留下了文化遗产,令后人观瞻和仰慕。这是历史发展中的困惑和叹息。

当时,国王还想在泰姬陵的河对岸,再建造一座黑色的陵,跟泰姬陵遥遥相对,中间修一座桥,让它们相连。但是,国王的儿子逼国王退位,国王的愿望没能实现。这对后人是遗憾还是告诫?这仍然令人叹息。

听说迪拜要把印度的泰姬陵原样复制过去,可想而知,泰姬陵在世界的巨大影响和文化商业价值。

我从泰姬陵,一下子想到了印度的伟大的人,甘地。那天下午,我们去了甘地墓,我看见了印度人给了死后的甘地一个很大的能够永生的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公园。那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坐在草坪上,就像是坐在活着的甘地的身边,听这个伟大的人给印度的人民讲自由和权利。甘地的宗教并存、融和共生的思想,让世人流传。

我做为一名中国人,向甘地致敬。

6. 住在加尔各答的泰戈尔和恒河

2月3日早7点,我们乘坐飞机前往加尔各答。我们为了去看望一个倍受尊敬的老人,泰戈尔。还有一条叫恒河的著名河流。

加尔各答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安静的城市。街道古旧狭窄,楼房百年不变。像我们这种年龄的人,都喜欢旧,那是因为愿意回忆和怀念。

有轨电车在街道上沉沉地驶过时,加尔各答的历史时光清晰地重现。它们远远地看上去,车窗像是在破旧的纸盒上掏出了一个一个洞,没有一块玻璃。加尔各答人又像是看破红尘的老人,无需面子,只把公车当做代步工具而已。

想当年,泰戈尔也没有小汽车,他常常在静谧的黄昏街道上穿行,在中午炎热的时候,也会在一处阴凉处躲避酷暑。

泰戈尔出现在人群中时,有谁能认得他?

在他的故居,我们赤脚走在泰戈尔走过的每一处地方。他喜欢戏剧,亲自出演角色。他有一张占据了一面墙的剧照,觉得泰戈尔就是为艺术而生的。他生前读书的房间很小,只有十二平方米的样子,卧室也很小,床的左边有一个他特别喜欢的书架,那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书架了。右边是外孙子送给他的小小银箱。卧室里再无它物。但是,简单的卧室不会影响在静夜里写下的传播给后人的伟大诗篇。

我们在泰戈尔故居的留言本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我们是匆匆过客。我们也许只经过一次。但是,这是一次真诚的文学拜访,我们来自异国。

下午四点,我们去了恒河,我在幻想当年的泰戈尔伫立河边的影子,他的胡须被恒河的微风吹起来,在他的腮边舞动,他的眼睛望着滔滔的恒河水,无声地流过。

我看见一座现代的桥横跨两岸,让加尔各答这座古老的城市,如同一头老牛,被拴上一条镶金的牛鼻环,牵引着它朝岁月的深处漫步而去。

我们一行在短短的时间里,又参观了两处神庙。人们都是赤脚接近他们心中的神。赤脚的最原始的愿望,该是接地气和虔诚,不让尘世的俗气玷污神灵。

人类该有信仰。

印度是一个有信仰和多宗教的国度。

我在想,印度人应该感谢他们拥有广阔的可以耕种的土地,收获粮食,让印度跟中国一样,虽然在世界上都拥有最多的人口,但是,都能有粮食吃。因为,我们都有土地和空气。还有,哪一个国家都存在着层出不穷的社会矛盾,都有富人和穷人,都有死亡和新生。当然,印度还有永生的甘地和泰戈尔,还有珍惜古老的文化和对未来进步的无限展望。

这是一个文学工作者都会看到的,并留下心中的深深祈福。

责任编辑 白荔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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