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捡拾的草叶与月光

时间:2023-05-23 11:10:29 手机站 来源:网友投稿

妥清德,裕固族。甘肃酒泉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5期民族班学员。曾在《中国作家》《诗刊》《民族文学》《中国文学》《北京文学》等发表诗歌、散文。获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铜奔马奖等。出版有诗集《风中捡拾的草叶与月光》。

飞鸟不惊

清晨太阳从东郊升起,密集的高楼像围了一条红纱巾。城市拥堵的时光里,广场旁的小树林,一群鸟儿围在一起聚餐。小小的画面,让人怦然心动。它们把我当成了一棵会走路的树,不避让,也不飞离。

20世纪初,俄罗斯作家普里什文为了能找到一个鸟儿不惊的地方,远离祖国理性生活的中心,从彼得堡来到了北方的波韦涅茨,那里是“整个世界的边沿。”在原始的奥波涅茨森林里,在细水微光中,他使用自己的时间,让自己的足迹遍布无限广阔的空间,按照自己的心灵写下了大量旅行笔记。回到彼得堡后,普里什文把搜集到的资料撰写成了短篇系列特写,并以《鸟儿不惊的地方》发表了出去。这是一部介乎科学和艺术之间的作品,既有对俄国北方地理、民俗、生物、气候等的科学实录,又充满了诗意的艺术气息,其饶有趣味的旅行见闻,细腻准确的景物、人物和生物描写,字里行间渗透着对大自然的赤子之情,使得这篇旅行随笔成了一部真正的文学作品。普里什文是在用心灵去理解和写作的。这是当下急需找回的东西。作家肖复兴说过,为了抵御这种丢失,他常去读普里什文的作品。

普里什文是“在森林的口授下写作”的。为了观察鸟的变化及行踪,他有时趴在森林的土地上,匍匐爬行一两公里。他的观察具有一般作家所没有的精确性、连贯性和持久性,他所获得的细节是常人所感受不到的。他无愧于自然之子的称呼。普里什文的作品,总是给人阳光般明亮、泉水般清澈的感觉,字里行间仿佛跳跃着清润的音符。那种发自肺腑的水亮亮的气息,清洗着每一个读者的灵魂。

每一个事物都需要一个能安放自己的地方。白云安放进天空,乡愁安放在暮色,花朵安放在春天。我们漂泊的心灵又该安放在哪儿呢!

动物的喜剧

在黄泥堡,露水尚未被太阳晒干,羊的嘴唇便轻轻伸向草叶。我喜欢羊的样子。

据说在使用纸张之前,《古兰经》是写在羊皮上的。古代的圣经也是写在羊皮卷上的,称为智慧书。冯唐说,一本《圣经》要用去30只小羊。写在羊皮上的文字,该是多么的温暖。面对羊皮写的书,必须焚香沐浴更衣,用圣洁和虔诚的心来读。

动物学家统计,羊的寿命为十五年,猪二十年,牛二十五年,鹰一百年。说起来,羊算是英年早逝了。蒙古族作家鲍尔吉·原野说,“这种统计如同在理论上人寿可达一百五十年一样,永无兑现。”鲍尔吉·原野还说,“如果牲畜也经常进城,看到橱窗或商店里的汉堡、香肠和牛排之后,会整夜的睡不着觉。”

我喜欢羊,是与生俱来的。羊不可爱吗?“乡村道上,羊整齐站在一边,给汽车马车让路。”(鲍尔吉·原野《羊的样子》)谁给羊讲过交通规则。丰子恺先生曾愤怒斥责将众羊引向屠宰场的头羊是“羊奸”。

马克·夏加尔是俄罗斯绘画的牧歌作者,常常画到羊,他的画中,山羊是新娘,也穿着儿童的裤子出席音乐会。他把羊当成了天使,我佩服这样的想象。

在大自然的艺术舞台上,动物们轮番上演着温馨感人的喜剧。热爱生活的人,每天都在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尤其是动物们的恩赐,并为它们赞颂着生命的奇迹。

风说出了我们不知道的生活

“起风了我爱你芦苇/野茫茫的一片/顺着风/在这遥远的地方不需要/思想/只需要芦苇/顺着风/野茫茫的一片/像我们的爱没有内容。”这是诗人娜夜的诗,题目叫《起风了》。如果没有风,爱能这么透明吗?

风有自己的想法,它想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吹。有时候吹在屋顶上,发出悠悠的声音。有时候又从树的缝隙里吹过,像蛇一样在空气里游走。风看见了植物努力生长的样子,风还看见了动物温柔的一面。风把植物的气味和动物的气味混在了一起。风从我们的脸上吹出吹进,风把我们的脸当成了春天。

谁也管不了风。风从来不委屈自己,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风经常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很多消息都是风说给我的。风把小草吹大,把小树吹高,把新的吹旧,把日子吹远。没有风的日子里,好像生活去了别处,我会静静地等着树枝重新动起来。

风说出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生活。

堀辰雄是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唯一的弟子,1938年以自身经历为基础创作了小说《起风了》。因为喜欢娜夜的诗,所以爱屋及乌,读了日本作家堀辰雄的《起风了》。“起风了,要努力活下去吗?不,无需如此。”

我的内心也起风了。

一个人的朝圣

直到暮色沉落,路也没有变空,仍然有夜行者走在月色和星光下,只是披上了另一种颜色。

在甘南,在青海,在新疆,在西藏,我看到的路都没有尽头。路由粗变细,最后被时光打磨成了一根戳向天边的利箭。不管汽车跑得有多快,朝圣者依然保持着自己均匀的速度,把合攏在一起的手掌,从面部移向胸口,把额头低到尘埃里,用膝盖丈量着内心的距离。朝圣者没有黑夜,他们以自己超然的节奏,赶赴一场心灵的约会。

在朝圣者眼里,没有距离,只有方向。去色拉寺的途中,我遇见三个内地上学的藏族小姑娘,她们要去给寺院里的酥油灯添酥油。对她们来说,除了学业,这也是必修的功课。她们的生活更接近神的生活,仿佛微笑一直长在她们的脸颊上。

每一次鹰飞都不是为了恪守的高度,而是为了托起一个完整的天空。当哈日嘎娜花开放时,我突然被自己惊醒:许多事情已成过往,另外一些正在被不经意间刮走。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弄坏了自己的生活,我的生活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用他颤颤巍巍的双脚,从英国最西南一路走到了最东北,横跨整个英格兰。87天,627英里,只凭一个信念:只要他走,老友就會活下去!他用朝圣的心度量了87天,627英里的距离。这段距离,度量了一段遗失了20年的亲情、爱情和友情;也度量了一个普通女人,在弥留之际,不普通的逝去;度量了人心,也度量了生命。这些,是我读完英国作家蕾秋·乔伊斯《一个人的朝圣》之后,无法诉说的心情。

一个人只有放下自己,生活才是完美的。

刘震云说:“在一些有宗教信仰的国家里面,人除了和人之间的交往之外,还要跟神交往,他们可以对神说任何想说的话。”

香喷喷去旅行

胡竹峰言,“鱼羊同烹,其味美滋。”我未得见。羊肉生下来就会吃,酒是家里的必备,父亲常用羊肉与酒招呼家里来的客人。父亲的热情好客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鱼肉是后来才吃到的,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母亲生病住进乡医院。那时候,黄泥堡裕固族乡成立不久,医疗条件不行,酒泉县城不敢奢想,才转院到临近的临水乡。母亲娘家在临水乡下坝村8队,舅舅家门上的亲戚看望母亲,带的是从临水河里刚捕到的野生鲫鱼熬的汤,母親喝汤,我吃肉。鲫鱼个小刺多,我像吃手抓羊肉一样吃鱼,结果被鱼刺卡住了,好在在医院取得及时,没有大碍,但从此落下了吃鱼恐惧症,现在一听有人请我吃鱼,我的头发立马会竖起来。

我喜欢旅行,也许是马上民族草原性情的遗传吧。旅行图的是美景、美味、美人,天下人无外乎此。问题是,美味大多有鱼,这就有些扫兴了,只能视而不见。

出生在泸沽湖畔的摩梭人杨二车娜姆也喜欢旅行,她头上时常戴着一朵大红花。杨二车娜姆喜欢穿绫罗绸缎,衣着光鲜艳丽,像女皇一样,有自己独立思考的空间。我看了她的照片,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2007年,杨二车娜姆消失多年后突然推出了《不丹,我前世的王国》。据说在前往不丹转机泰国曼谷的旅途中,杨二车娜姆在酒店将自己彻底清洗了一番。她说:“我要干干净净地走向不丹,像朝圣般地去亲近它。”杨二车娜姆一个香喷喷的亚洲女人,独行在异国他乡。

一个人,香喷喷地去旅行,灵魂该有多么丰盛。

放风筝

日子就像铺久了的地板,时间久了就会翘起来。

每到春天,城市广场里都有人在放风筝。小时候,在乡下,几乎不用看日历,春风一吹,我们就知道该放风筝了。用芨芨做骨架,印满铅字的报纸做蜻蜓、老鹰的翅膀。也有糊成孙悟空的,大都飞不高,离地还没一树高,就一个跟头栽下来了,狼狈不堪。

放风筝得迎着风跑。等蜻蜓和老鹰飞起来,天空就在我们的掌握中了。随着风筝的摇曳,我们在田野里飞起来,庄稼和我们的童年长成了一个样子。

据说,美国总统奥巴马送给女儿的新年礼物是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处女作《追风筝的人》。爱、恐惧、愧疚、赎罪,都交织在这部惊世之作里。2006年,因其作品巨大的国际影响力,卡勒德·胡赛尼获得联合国人道主义奖,并受邀担任联合国难民署亲善大使。

“我梦到花儿再次在喀布尔街头盛开,音乐再次在茶屋响起,风筝再次在天空飞翔。”

我突然觉得,我就是那个站在大地上放风筝的人,为爱和愧疚捻动着手中焦灼的线轴。

我念着:“为你,千千万万遍!”

活着活着就老了

南儿上大学后,房间大了许多。除了吃饭的声音和电冰箱的嗡嗡声,每一个房间都像装了消音器。妻子说,养花吧,就当孩子一样养。

也不管时令,从网上购来花盆花架,土是从乡里捎来的,有家乡的味道,甚至铲了半袋羊粪,放在阳台上,随时取用。下班回家,妻子做饭,我莳花。金圣叹《不亦快哉》说:“于书斋前,拔去垂丝海棠紫荆等树,多种芭蕉一二十本。不亦快哉。”若能种出芭蕉,再好不过了。

花也是有情之物,久而久之,便有了一份牵挂。去年,妻子错将我稀释好盛在喷壶里的花药当成了清水,喷在了我喜欢的榕树盆景上,等我出差回来,花叶尽落。伤心不已,吁叹了几日。以前在文章里看别人说朝夕相伴的宠物死后的伤悲,我还以为在秀爱心,现在有了同感。日久生情,不单指人,万物皆然。

有人说,养花是老人性情。仔细看看周围,花养得好的,大多是老人。这样一想,生出了无端的感慨。猛一算,40岁已过,父母也已古稀,活着活着就老了。时光已经开始回收了。那日,从东文化街路过,看了一眼母校,全不是原来的模样,甚至找不出一丝当年的影子。

物不是,人已非。谁说不是呢。

冯唐说,“人生苦短,不贪恋原地。”

谁说不是呢。

最好的时光在路上

说起旅行,我的脑海里就会跳出杨银娣。我是在宁夏诗人杨森君的博客里认识她的。杨银娣是一个十足的游走者和探险者,游走在世界各国,尤其钟爱西域的沧桑与荒凉。杨银娣穿着一件黑风衣,风衣上的帽子将她披垂着的乌发藏了起来。风衣再黑,也挡不住她的飘柔。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像一个虔诚的阿拉伯朝圣者。杨银娣带着新鲜自由的空气时刻都在走向远方。她说,不断地远行,就是为了喂养精神,喂养饥渴的文字。

梁实秋在文章《旅行》中说,中国人是最怕旅行的一个民族,闹饥荒的时候都不肯轻易逃荒,生怕离乡背井后,失掉寿终正寝的权益。所以才有“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的古训。偏偏有离经叛道者,如徐弘祖,就不愿老老实实坐在高堂深院里,饮茶吃酒,快意诗书,而是“达人之所未达,探人之所未知”。如若依了古訓,哪来《徐霞客游记》。客观地说,李白、王维、孟浩然等,最好的诗歌都是在山水中路过时采撷的。他们的灵魂与脚步都行走在路上。

我的外祖母活了93岁,但一生都没有走出过临水河畔的那个村庄。我的父亲母亲从来不愿意出远门。在我的强迫下,我带他们去了一趟祁连山中的马蹄寺,这是裕固族地区有名的寺院,也是他们的一个夙愿。看到山坡上飘舞的风马和经幡时,他们格外高兴。但对于两个70多岁的老人,他们的脚步已经跟不上他们的心愿了。

我有愧疚,这样的强迫有些晚了。

只有在旅行中,我才意识到自己活得多么不完整。旅行,其实就是一场向内心的出走,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世界。在时光的路上,在游走的过程中,你会不断捕获灵魂的露珠。

别样的温暖

桃花杏花也有自己的节日,只是人们忘记了。

今年春天,许多地方举办了桃花节杏花节。看见人山人海,桃花杏花更高兴了,开得更努力了。连那角落里的,也像火一样着了起来。村庄俨然成了桃花杏花的村庄,人只是一个配角。“啼鸟有时能劝客,小桃无赖已撩人”,那么漂亮,那么楚楚可人,不羁的灵魂又怎愿错过这别样的韶光。

香港有一本文学杂志叫《字花》,没有看到过,听名字就不俗。灰蒙蒙的铅字,一经阅读,便花一样散发出香气,既解了视觉疲劳,又沁人心脾,自然会吸引读者。我不知道创办者是怎样想出这么好的名字的,文字如花,别有意蕴。

昨夜的雨水一直未停,刚一落地就开成了一朵朵水花。雨滴悠闲地走过初夏,在树叶和花朵上留下它们柔软的脚印。湿漉漉的街道上,提着紫魅手包的女子,像一枚柔软的鱼,游过我的窗口。

我在翻开的书页上,迅速记下了这句话。

信笺中的花开花落

信笺里有活生生的生活,偶尔翻阅温暖之气扑面而来。听听,鸿雁传书,不要说信的内容,光就送信的過程,似鸿雁飞过天边多有诗意。

我有不少书信,历次搬家都没有遗弃。那里有我们仨的生活。1995年我与妻子进修毕业时,儿子尚不足一岁。妻子带着儿子回安西教书,我则回到了黄泥堡草原。两地分居不仅是距离的阻隔,更多则来自思念和牵挂。妻子每周都要写两封信,除了日常的傾诉,主要给我讲儿子的情况。一封信往往要走一周,若是遇上刮风下雨或摩托车坏了,邮递员不能及时把信送来,半月甚至20天都是有的。等我打开信封,已时过境迁了。

信笺中花开花落,日薄露重,思念与牵挂日积月累,像山一样压住我们的生活。信笺陪我们仨度过了那些时光,虽然艰涩,但也充满了无奈的温馨。

古人把书信称为手札,后来读有关书法的书,我发现历史上有名的书法作品大都是随心随性、家长里短的手札,烟火味很浓,正所谓“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后人又把手札称为“帖”,如王羲之写给亲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远帖》,还有颜真卿的《争座位帖》、杨凝式的《韭花帖》等,都是手札。我国保存下来的最早墨迹,就是陆机手书的一纸书信《平复帖》。据说大收藏家张伯驹为收藏《平复帖》而不惜倾家荡产,其痴狂足以让人击节赞叹。

我与妻子的信札一直收藏着,这里面有我们的生活,有我们的地老天荒。

把自己活成风景

2014年冬我到鲁迅文学院学习,看到院子里有一朵花在开,心想:怪!

开学典礼上见到了帕蒂古丽,她满身都是花朵和色彩,和想象中一样,但更逼真。之前,读过她的稻草上的文章,喜欢,留过言,她也回过,与美丽无关,但记住了。她就是一株风景,枝叶与色彩就是她的人。

当初,槐花正开,我曾经历过三夜未眠的痛苦,时光已远,现在就是幸福。我一直在提,但爱人却不记得了。她的不记得,让我更幸福。

我去过红湾寺,不是为了皈依,而是为了宁静。这是回鹘后人的聚居地,历史的气息依然弥漫在祁连山脉。我持久地跪拜,让心灵回归。那儿的静,多么干净,没有任何杂念。

我一直不忘在马蹄寺莲花山下裕固族姑娘为我牵马走过的那一段山路,就是这一段山路,让我的心灵颠簸至今。作为回鹘后人,我竟然提不起一根缰绳,坐不稳一部马鞍。惭愧。

帕蒂古丽从新疆到江南,算不算使者!

作为同学,我在她美丽的阴影下生活,而且快乐。她与羊儿分享的秘密我也有过,我的幸福让她全说了。

更高兴的是帕蒂古丽为了摆脱各种荣誉,从余姚悄悄支边回到了新疆,路过酒泉也没看我一下。我从《人民文学》上看到了她的扎根文字,渠水般清凉,每一句都让我彻夜难眠。

与别人不一样,她的书写中充满神秘的纠结。她有自己《隐秘的故乡》,我想介入,但始终不能。她在隐秘的故乡里穿行,像一朵花儿,让人遐想。

她把自己活成了风景,我却不能。

把自己活成风景的人,抹也抹不掉。

许多月光无从拾起

月光中反刍的声音是牛羊的声音,带着故乡的清脆。

我在乡下教书的日子,黄昏后,会独自走出学校,把自己交给月光。这时候自己才是完整的。

月光从穹宇里飘下来,落在村庄上树木上青草上,有一小部分落在我的身上,像爱人搂着我的脖子。我在月光中走出去很远,返回时露水已经打湿了来路。这些露水应该就是月光写给大地的诗句,被我遇上了。

那年在红湾寺一块雪青色的石头上,我一直坐到月亮升起。周围的河水梳理着我的思想,有时是拍打,有时是抚慰。弥漫的松树气息沾满我的衣服。这一夜,我只想让月光替我照一照心爱的人。

很多时候,我只想在月光里丈量自己的生活。

我想活得简单些,再简单些。

1845年,梭罗带着一把斧头,孤身一人跑进了瓦尔登湖边的山林中,在小木屋里住了两年零两个月又两天的时间。他建造木屋、种豆、钓鱼,自食其力,过了一段原始简朴的生活。

许多年后,当我阅读梭罗的《瓦尔登湖》时,仍然过着复杂而零乱的生活。那些无从拾起的月光,依然飘在天空,像鸟一样扇动命运弧形的翅膀。

在雨地里穿行

在雨地里穿行,总能看到恋人在雨中携子之手惊慌奔跑的情景,用上衣遮住女孩的头而不是用伞,笑声从如丝如缕的雨幕中飘来,给人一种浪漫的喜悦。

王建的诗《雨过山村》有一句,“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充满了诗情画意,叫人流连忘返。极具战斗气息和爱国激情的陆游却也留下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英雄也有柔肠。据说这两句诗后来传入宫中,孝宗称赏不已,一时被争相吟诵。李商隐写秋雨,“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我不知道雨滴打在残荷上发出怎样的声音,我听过雨滴打在秋天葫芦叶子上的啪啪声,如锤擂鼓,不能让人入睡。唯有戴望舒的《雨巷》,让人踟躇惆怅,那个雨中结着愁怨的丁香一样的姑娘,让人心绪难安。我莳养过丁香,开的如火如荼,看不出来有多少愁怨,大概是我不懂得丁香花的物性吧。

小时候雨一来,我们不是躲起来,而是撒开脚丫子往雨地里冲,甚至脱去衫子露着肚皮洗澡,从来也不感冒。我们在雨地里跑,燕子在雨中低低地飞。我们唱着自己的歌谣:“雨——雨——大下,黄泥堡的娃娃不害怕,馍馍蒸得车轱辘大,吃不掉要挨嘴巴。”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开心。

雨打芭蕉的意境是李清照式的,“梧桐更兼细雨,到天明,点点滴滴”,带着轻愁和思念。雨落在花上更让人叹息垂怜。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时也是杏花正开的好时节,“杏花雨里东风峭,不比寻常开了”,“正杏花雨嫩,红飞香砌,柳枝风软,绿映芳台”,“谁家旧宅春无主,深院帘垂杏花雨”,在古人那里,雨多为伤感之物。

有杏花雨,就有桃花雨。唐李贺《将进酒》诗:“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才有“桃花雨”之说,后人“十里桃花雨,碧溪波底香”“赤栏干外桃花雨”铺天盖地而来,皆出于此。每年的公历4月21日左右,太阳运行到黄经30度时为谷雨节气,降雨对五谷生长有利,有“雨生百谷”的含意。一般每年在这一时段,都会下起绵绵的细雨来,而且这时桃花正在开放,所以将这时的雨称为“桃花雨”也不为过,只是文人弄墨多了一层惜春伤感的含义罢了。明张居正《恭题文皇四骏图·龙驹》诗:“流矢当胸战不休,污沟血点桃花雨”,写的就不是桃花与春雨了,而是形容桃花马大汗淋漓的样子。桃花马是一种名马,毛色白中有红点。唐杜审言《戏赠赵使君美人》诗:“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元张可久《水仙子·次韵还京乐》曲:“桃花马柞木鞍,娇客长安。”可见桃花马上坐的都是美人娇客,不是悍将武夫。

今年我参加了几次桃花节,下的不光是雨,还有雪,并不影响桃花的艳丽,却更加楚楚动人了。

今年的天气格外多雨,坐在窗前,听着窗外的雨声,读着喜欢的书,犹如雨滴一般清新,生活慢慢在心中流淌。

一蓑烟雨任平生。人生可能就是一场在雨地里穿行的游戏。周作人有书房苦雨斋,后改为苦茶庵了,其作《苦雨》堪称周氏代表。周作人的苦雨人生,其中况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它们在大地上走来走去

清晨蝴蝶在花瓣里喝水。这样的开始,带给我一天舒服的生活。

在草原上长大的人,都喜欢望着远方和天空,喜欢像植物一样被雨水从头顶浇灌。小时候,我常常站在远处看野鹤迈着优雅的步子,在湖边散步,它们修长的腿子像芦苇一样伸进水里,移动时像一支橹桨带起一圈一圈细腻的波纹。我也痴迷于雨后的电线上落满燕子和麻雀,远远看去像一串滚动的小水珠,微风过处,晶莹颤动,情不自禁。

有人说,鸟儿是给人类带来自由幻想的动物。我们羡慕它们,所以向往飞翔,向往歌唱,向往舞蹈。动物是我们的师者。除了猴子,几乎没有什么动物模仿过人类,是它们不想做人,它们的想法与人类不同。

去草原上,你会看到站着睡觉的马。它那么安静,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它驚讶。有的人把马当成自己的姐妹,给马梳上小辫子。羊群也一样,不像人充满好奇和惯性,你经过它们身边时,它们也不会抬起头来看你,只一味地吃它的草,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偶然遇上一只抬起头来,它也不一定是在看你,抑或它在吃草的间隙看了看远方。

村庄是人与喜鹊共有的财产。喜鹊穿着白肚兜,赤着脚在大地上走来走去,把一团喜气撒在村巷里。人们把红纸剪成喜鹊的样子,贴在窗棂上,整个房子从里到外都透着喜气。

虫鱼鸟兽皆有佛心。看到街头巷尾的流浪猫、流浪狗,看到被江湖艺人训斥的猴子和杂戏团驯兽师鞭子下发抖的狮子,我时常心生怜悯。难道它们不需要生活的合理和尊严吗?

把天空让给牧歌

途经祁连山北麓的康乐草原,茂密的黑松林中升起袅袅牧歌,山谷和草原变得轻盈起来。像从大地上飞散的鸟群,牧歌向天空飘去,直到白云身边。突然醒悟,牧歌是苍茫大地对天空的抚摸。在乌兰布统草原这种感觉越发真实,牧歌在风的吹拂下仙女般飞向天空,只留下柔滑的晚霞拂过面颊。

我喜欢像动物一样在草原上爬行,莫名地冒出一些動物的想法。累了躺向山坡,把模糊的脸交给天空。花儿的脸也是朝向天空的,我像花儿一样成了天空的情人。

每年七八月间,我都要带着爱人到草原深处走走,因为这时候雨水多,草也最绿,花儿像约好了一起开给我们看。雨水中升起云烟,把我们包裹进雾幔里。雨水洗刷着我们额头上时隐时现的皱纹,洗刷着我们身体里的尘埃。我们在山坡上,从这边的雨水跑向那边的雨水,雨珠从我们的肩头滑向草叶,又从草叶落向山坡。有人支起了旅游帐篷,我们不愿打断雨水的行程,在等雨水自己停下来。最终雨水都会被草原收集到一个硕大的绿色器皿中,然后在黎明时分发给草叶和花朵,雨水又变成了他们手中的露珠。

草原上就是这样,很快的雨水停了,大朵的云撤回了山的另一侧。雨水把天空又让给了牧歌。我们像两只蝴蝶继续往深山里飞,妻子被雨水浸泡的裙袂很快又飘了起来。

那一年,我坐在绿色的火车上,窗外是茫茫草原,我翻看着菲利普·罗斯的《美国牧歌》,内心却焦虑起来,除了草原让人觉得没有地方可去。

在草原上,有牧歌替我飞翔。

牧歌永远是引领我走出忧伤的河流。

责任编辑 杨丽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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